盛恬那天去医院给桑衔枝送饭并没有被挂到网上——那条几乎日更、标题为“八一八某网文大神不为人知的一面”的微博果然停更了。
正如程煦推测的那样,警方已经找到那个私家侦探,并且一锅端了。
但是编辑告诉盛恬,那个私家侦探到目前为止都没有供出幕后主使。
准确来说,那个侦探还十分有“原则”坚决不肯泄露客户的信息。
而对于非法跟踪、偷拍等侵犯他人权益的行为,他将此归结于“拿钱办事”。
雇主打钱,提要求,他就按要求办事,除此以外,再无联系。
很明显此人早对警方那一套办案程序熟悉得很,是个老油条了。
进了局子还知道要保护客户的隐私,遇到不想说的就寻求律师帮助,俨然一副驾轻就熟的样子。
问什么他都交代,但也不完全交代,就在那里兜圈子,兜到最后什么关键消息都问不出来。
这种老油子警察碰到也头疼,须得耐心地与之斗智斗勇一番,才可能从他们嘴里套出一些有用的蛛丝马迹。
要想揪出始作俑者,恐怕还需要费些时间。
调查过程中受到的阻力比盛恬设想的要多,进展自然缓慢。
但从另一方面来看,这也说明那个雇人网暴她的人是铁了心要让她身败名裂。
这样一来,盛恬也更不想轻易放过那个人了。
当然,她本来也没打算息事宁人。
她从来都不是什么心慈手软的人,即便是在最落魄的时候。
小的时候,她家世好、长得好,偏偏还有异于常人的文字天赋,是凤毛麟角的文学奇才。
所以从小学到高中,她一直是老师眼里的宝贝疙瘩。
别人分班得花钱找关系,她分班每次都能让年纪的老师争得头破血流——竞赛的创作文学作品及奖项就足以给教她的老师的职业生涯履历添上浓墨重彩的一笔。
十几岁的盛恬根本不知道什么叫“凑合”,所有拿到她跟前都是最好的,无论是家中还是外界、吃穿用度和学习资源、甚至是同学朋友……
就算这样,她也不一定会多看一眼。
她眼里永远只有文字和她想看到的。
少年时代的盛恬,可以用“恣意妄为”四个字来概括。
但这一切都在某个瞬间化为了泡影,她被迫在极短时间内面临着世上最大的恶意与丑陋,将她十七年来长成的傲骨一寸一寸打碎,教她无法抬头挺胸。
她也曾努力地想要重塑那把捡回来小心翼翼珍藏着的碎骨头,于是与世隔绝,只埋头向前,直到妈妈去世……
“不要带着恨意活。”
这是妈妈留给她的遗言。
那时她才醒悟:不能一直活在过去——若她不那么执着,妈妈或许就不会想不开。
碎了就是碎了,拼凑起来也不再是原来的样子,只是个拙劣的仿品。
这五年她有听妈妈的话,试着收起身上的刺,接受现实,慢慢走出来——确实活得比过去轻松自在。
只是,领悟这一点的代价太大了。
她最重要的人都不在这世上了。没了软肋,也就没有什么能再激起她的愤怒与敌意。
但这次,雇人网暴她的幕后主使已经触碰到她的底线。
无论父亲生前是否犯错,债务都已还清,人也死了十年,是非过错均已盖棺定论,却还要被人拖出来反复议论。
盛恬无法容忍,也一定会追究到底。
她在线上和编辑以及负责此事的律师沟通之后表明了自己的态度,网站那边也就知道该采取哪种力度配合警方了。
关闭聊天窗口后,盛恬将视线移开,落在外面的阳台上——春日的斜风细雨落在阳台边缘的植物上,冲洗掉叶片上的灰尘,使之更加绿意盎然。
不知哪户人家养的鹦鹉叽叽喳喳地叫着,并不吵闹,反而平添了生机。
吹进来的微风夹着春雨的湿气,有些冻人但混合着泥土的清新,却让人莫名的心动……
“细风软雨悦耳,
小道枝头嗓音喜人。”
脑海里突然浮现这句话,她微微一怔,随即释然而笑。
大概又是以前随手写的词句——她以前可写过太多了,那时有人上赶着要给她整理文集发行,但心高气傲的她根本看不上。
后来……后来就没时间也没心思整理了,好多稿子在搬家的过程都丢了,剩下的都躺在纸箱里,大概也不会再见天日了。
以前封存的时候她还有些心有不甘,此刻想起再无愤懑,只是有些遗憾,但比起其他的遗憾,这些也就不算什么了。
现在很好。
盛恬聆听着雨滴撞在屋檐的声响,唇角不自觉上扬。
“你真要这么做啊?”
程煦出外勤匆匆回到局里,一到办公室就看到桑衔枝,还没坐下就开始八卦。
“盛恬知道吗?”
有人进来都没抬头的男人一听到话里的名字,终于肯从手机屏幕施舍出一点目光给好友。
而程煦接收到兄弟投来的凛冽目光,连忙举手投降:
“不说不说,先让我喝口水,累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