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师永定门以南的一条官道上堵满了流民和卫所兵。此刻雪花四处乱飞,空中传来刺耳的呼啸,风雪交加,天寒地冻,如末世降临。
一面写着“张”字的总兵大旗在雪夜中低垂不语,突如而来的黑暗让旗色变得更加黯淡,仿佛和尚道士手举的招魂幡。
招魂幡烈烈飘扬,一台吱吱呀呀前进的大轿如鬼魅前行,两盏灯笼在前引领。
八名矮壮有力的轿夫抬着官轿,如扛着口阴沉的棺材,踏着没过脚踝的积雪,一步步向墓地走去。
张春麾下五十名精锐家丁骑马护卫在轿子四周,这些家丁几乎全部来自辽西,是祖大寿麾下的家丁。
如果不出意外,这些祖家家丁本该早已死去,然而此刻却都出现在了这里。
这当然不是在讲《聊斋》式的晚明灵异故事,当年祖家破灭,祖大寿被杀,祖家家丁并非全部被杀,其中一小部分乘乱逃走,潜伏了下来,辽西之战结束后不久,他们便投靠张春。
因为张春是吴总兵(吴襄)的拜把兄弟,值得信赖。
“我兄弟已经在高邮起事,清君侧,诛杀刘贼,与本官南北呼应,刘招孙在南方什么都不是,我兄弟很快就能席卷北上,一直打到黄河·····”
真定府总兵官张春酒意阑珊,语无伦次道。
“老爷海量,能再饮一杯否?”
大轿内暖意如春,轿子四角摆放着铜炉,炉子里炭火燃烧正旺。两名姿色上佳的顺天府头牌,左右挽着张春身子,举着酒壶不住给总兵老爷劝酒。
“除了护国公,老爷不就是护国公了吗?到时候老爷可不能忘了小女子。”
“哪是什么护国公,到时候老爷就是新皇帝,老爷,我要先做个皇后。”
两个怡红院名妓莺莺燕燕,说个没完,不停给张老爷喂肉灌酒,张春只喝得酩酊大醉,名妓趁机顺走张老爷身上银子。
“做皇帝,对,做皇帝,等老爷我做了皇帝,封代玉做皇后,封宝才做皇太后·······”
张春身子踉跄,伸手在两个女人身上一阵乱摸,最后枕着女人胸口酣然入睡。
轿子外面,风雪中,流民络绎不绝,卫所兵畏畏缩缩,天空飘下鹅毛大雪,很多人身上还是穿着单薄麻衣,光着脚丫子在风雪中瑟瑟发抖,这些人越走越慢,最后被冻死成一具具冰冷僵硬的尸体。
可是没人轻易掉队,向前向前,只有打进北京城,他们才有活路。
十一月,小冰河气候下的华北,气候与往年迥异,天气时冷时热,田地大都干旱,种下的麦苗全部缺水而死,没有被旱死的庄稼被寒流冻死。
无论是民户还是卫所兵,都渐渐进入饥荒状态,当然,北直隶的灾情要比陕西稍好一些,至少还没人吃观音土——因为这里确实没有。
与其被活活饿死,不如跟张总兵去京师干票大的,抢钱抢粮,要是能活着把粮食银子带回来,家里大人小孩便不会被饿死。
所以张春才能做到一呼百应,迅速拉起一支数量可观的“大军”。
轿子停在了保定一处驿站,天渐渐亮了,张春揉了揉惺忪睡眼,终于醒了过来,环顾四周,轿内杯盘狼藉,怡红院的代玉和宝才两位美人儿已经消失不见。
他掀开轿帘,太阳照常升起,余光瞥见驿站路旁倒毙的尸体。
张春正要放下轿帘,忽然伸进来一个硕大的头颅,吓得张老爷跳了起来。
“不知死活的东西,吓死老爷了!”
家丁头子牛三朝轿中张望一番,目光转回到老爷身上。
“老爷,两位姑娘在驿站转乘驴车回顺天府了,临走还让小人转告您,不用等她们了。老爷是做大事的人,还是赶紧去京城攻打刘贼,不可流连儿女私情·······”
张春摸了袖中,发现他兄弟吴襄代替桂王赏赐给他的十二块金元宝,全都消失不见了。
“天杀的,不仅劫色,还要劫财!”
家丁头子面露凶光:“老爷,要不要派人去追,杀了这两个贱女人。”
张春咒骂几句,挥手道:“让她们去吧,等本官灭了刘贼,掌控朝局,把怡红院那啥陵啥钗全都包了。”
家丁头子连忙补充道:
“铜陵十三钗!”
张春笑着点点头。
“对头,就是这十三个娘们,一个也不能少。”
张总兵话还没说完,外面忽然嘈杂的声响。
牛三抡起马鞭就朝路旁两个走得缓慢的流民打去。
“赶紧走,到京师有抢不完的银子,走!走!走!”
几名冲上来几个把总,像赶鸭子似得驱赶流民和卫所兵向前走去,被驱赶的人体力早已濒临极限,陆陆续续有人掉队,被缓缓前行的队伍抛弃,旋即被淹没在一片风雪中。
张春对一两个流民的死活并不在意,在他眼中,那些尸体和正在啃食尸体的野狗没什么却区别。
他们这次鼓动怂恿来五六万流民,喝完三万稀粥后,这些六万人就成了张总兵的新兵,被张春他们连夜带到这里。
张春望着眼前乌泱泱一大片流民卫所兵,心中颇为得意,他等待这一天已经很久了。
有了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