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忠嗣上奏朝廷的迁令,终于批了下来。
周钧由正八品互市监丞,迁为从六品互市监,同时代武威郡刺史职事。
一个才来凉州不过数月、年仅十九的小郎,不仅做了武威郡的一把手,管着整个河西互市,而且上任当天,城内二十万百姓张灯结彩、恭贺新官,这在外人看来,古未有之甚至有些匪夷所思。
七月十五,凉州城。
周钧在处理完府内事务之后,带着部曲来到城南,等待一只车队的到来。
时近正午,在城外远方的官道上,有一只浩浩荡荡的车队,缓缓前行,向着城门慢慢驶来。
待得那只车队靠近一些,领队之人一把扯下风罩,跳下大车,快步来到周钧面前,拜了下去。
周钧笑着将他扶了起来,说道:“伯泓终于是来了。”
孔攸站起身来,长长吁了一口气,激动说道:“主家在凉城所为,某全部听闻了,实乃大贤之能。”
又有一身体硬朗的老者,走出车队,来到周钧面前,躬身说道:“周二郎,工坊器具三车,新茶五车,杂品三车,工匠又杂役共四十四人,全部平安抵达。”
周钧仔细看去,那老者正是大匠师毛顺,他迎上前握住后者的手说道:“大匠一路辛苦,诸位工匠包括您的家眷,某已经遣人去接,相信用不了多少日子,便能抵达凉州。”
听见这话,毛顺先是一愣,接着身体颤抖的感动道:“二郎恩德,吾等匠作无以为报,只能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周钧宽慰了几句,先让部曲陪着工匠们,将大车赶向宅子,又和孔攸同行说话。
孔攸先是说道:“韦坚、皇甫惟明密会太子一案,李林甫于朝中向李适之发难,说是有密告者报信,李左相也牵涉此案其中。李适之为了避嫌,自求辞去职事,下放散地为官。圣人劝解,左相坚持。无奈之下,圣人只能同意李适之的请求。”
周钧听罢,先是唏嘘,又说道:“李适之畏惧李林甫,竟是到了如此地步。”
孔攸说道:“主家可曾瞧出其中端倪?上元密会一案中,韦坚、皇甫惟明、李适之还有李林甫,都是无关紧要的角色,唯有一人,却是关键。”
周钧思虑片刻,问道:“伯泓所指,可是圣人?”
孔攸点头道:“韦坚一案,圣人以权衡之术制约太子一党,韦坚、皇甫惟明皆是因此才受了贬官。但是,身为案件中心的太子,并没有遭到任何处罚,圣人对其甚至连一句斥责也没有。这就说明,圣人认为此案到此为止,目的已经达到。”
“然而,李适之忧惧李林甫,却直接提出辞官避难,这一点恐怕圣人万万没有料到。原本因为韦坚案,朝中本已趋向于平衡的二党势力,却因为李适之的请辞,打乱了布局,这是圣人不想也是不愿看见的。所以,『圣人劝解,又无奈同意』。”
周钧听了孔攸的话,也逐渐反应了过来:“眼下左相请辞,朝中只剩右相,圣人怕是生出顾虑。”
孔攸:“不错,李林甫老谋深算,又上书引门下侍郎、崇玄馆大学士陈希烈入相。陈希烈擅以道家祥瑞取悦圣人,但并不精于政事,故而惰于朝政。李林甫此举一来可使大权独揽,二来使圣人安心,三来又可堵住悠悠众口。”周钧:“那看起来,朝中再也无人可以与李林甫抗衡了。”
孔攸点头道:“短期来看,或许如此。但圣人终究不可能坐视李林甫一家独大,总会另寻一人,来平衡朝中势力。”
二人边说边走,一路上有凉州百姓、城中商贾、大小官员,见到周钧,纷纷行礼又问安,孔攸见状,面露喜色,说道:“二郎深得民心,此事大善。”
周钧带着孔攸入了都督府,又来到偏厅,支开其他人,这才说道:“此次凉州粮荒,我向回纥人请粮,这才化解危机,王都护想趁机推行商税,以扩军饷,伯泓可否为我分析此事的利弊?”
孔攸思虑一番,对周钧说道:“漠北突厥已经势微,吐谷浑叛部又被尽俘,吐蕃大军败于青海,表面上来看,大唐北方之敌皆被扫清,王都护所领的北藩,风头一时无两……但实际上,当下却是北藩所危险的时候。”
周钧听了一愣:“伯泓此言何解?”
孔攸说道:“大唐诸镇之中,北藩需要应对突厥、吐蕃、吐谷浑的威胁,故而兵力最多,作战能力也是最强。但经过数战,三大外敌中二者皆喑、吐蕃新败,北藩军力过强,反而成了掣肘。”
周钧若有所思:“你的意思是,鸟尽弓藏、兔死狗烹?”
孔攸先是点头,又说道:“当初,王忠嗣一人领四方将印,这折子虽是门下省先提了出来,但我估计,八成是李林甫的主意。此举看上去是放权于王忠嗣,其实却是在向圣人强调,北藩尾大不掉,越来越失去控制。”
“北藩先灭突厥,再灭吐谷浑,又败吐蕃,而且王忠嗣一人领四印,眼下又要去动商税。二郎且寻思,朝中会如何看北藩,圣人又会如何看王忠嗣?”
周钧心中一紧。
史书中,王忠嗣领河西、陇右、朔方、河东四方将印,因为军饷匮乏,商税改制又失败,所以不得不让位朔方、河东节度使的职务,削弱了职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