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州城北,金宅后院。
坐在后厢堂中,周钧看着在庭院中欢笑逗雀的女童,朝身旁的金凤娘问道:“可取了名字?”
金凤娘低声说道:“有,闺名单字作思,小名唤作朝暮。”
周钧看向金凤娘愣了片刻,又开口问道:“算算日子,差不多快周岁了吧?”
金凤娘:“嗯,还有一个月。”
二人就此无言。
过了一会儿,天空中渐渐落下小雨。
金凤娘对着庭院喊道:“绣娘,带上朝暮去房里,莫要淋湿了。”
一名十二岁的貌美小娘应声说道:“知晓了,阿姊。”
周钧看着绣娘抱起朝暮,又和几个婢子,一起出了后院,问道:“绣娘?可是你曾经提起过的妹妹?”
金凤娘:“是,金家子女共有四人。大兄学道,多年不见踪迹;二兄不学无术,只会惹是生非;小妹便是绣娘,刚戴金钗。”
周钧听了,一阵沉默。
最终他开口问道:“当初为何要那么做?”
金凤娘只是苦笑:“二郎前程似锦,凤娘自知无望,不如春风一度,留个念想,也好过相忘无言。”
周钧转头看向金凤娘,犹豫片刻,开口说道:“等处理完凉州的事务,我便向上官告假,带你回一趟长安。”
金凤娘一惊,连忙问道:“回长安作甚?”
周钧:“你的事情,还有朝暮,自然应该告知周家,说个名分。”
金凤娘:“名分?那是小娘们才寻思的事物,妾身家在凉州,并不在乎那些。”
周钧听了,嗔怪道:“不去长安,朝暮他日倘若问起生父是谁?父家在何处?你又如何作答?”
金凤娘先是沉默,接着掀开两鬓的黑发,对周钧说道:“二郎,你看看。”
周钧凑过去看了,只见金凤娘漆黑的头发中,已有银丝掺杂。
金凤娘:“妾身年纪大了,倘若随着你回到长安,还不知周家还有街坊如何看我?一身污名怕是跑不了,我又何苦自寻苦恼?”
“至于朝暮……凤娘是金家主,她日后自然也将继承金家的家业。二郎且想想,朝暮留在凉州,还是回到长安,哪一条路对她更好些。”
周钧语顿,依着周定海那个脾性,金凤娘和朝暮回到周家,必定会遭受白眼,或许留在凉州,反而要少受气一些。
金凤娘见周钧神色有所软化,又依着后者的身体,柔声说道:“你我虽未婚娶,但却有夫妻之实。妾身待二郎如夫,朝暮称二郎为父。将来,不管二郎是娶妻还是纳妾,又去了哪里做官,凉州这里总有一个家,等着你回来。”
周钧站起身来,在堂中来回踱步,开口问道:“凉州乃是兵祸之地,城中又局势复杂。你一女子,势单力薄,又携着朝暮,不肯回长安,让我如何能放心?”
金凤娘犹豫了片刻,朝周钧招手道:“二郎,且随凤娘来,我带你去瞧一物。”
周钧跟在金凤娘的身后,穿过后廊,来到金宅最里面的一处祠堂。
周钧刚一踏入祠堂的大门,就被眼前的一幕惊呆在原地。只见偌大的祠堂之中,放满了牌位。
仔细看去,牌位上所录之名,却并非是金家姓氏。
汉人、鲜卑人、突厥人、室韦人、同罗人……不同种族的姓名,却是什么样的人都有。
周钧忍不住问道:“这些人是谁?”
金凤娘没有回答,而是继续向前,走到了祠堂的最深处。
在那里的墙上,挂着一幅画。
画上是一位穿着光明铠、手持陌刀的将军。
下方牌位上写道——逻娑道行军左卫衙将金其召之灵位。
周钧自言自语道:“逻娑道行军?逻娑乃是吐蕃的都城,大唐历史上何曾有过这样的道行军?”
正在思索的时候,周钧的脑海中,突然闪过一场战役的名字——大非川之战。
唐高宗咸亨元年(670),吐蕃大举入侵西域,攻陷西域白州等十八个羁縻州,又和于阗联手陷龟兹拨换城(今新疆阿克苏)。
西域四大重镇全部落入吐蕃之手,大唐决意出兵直捣吐蕃黄龙,便以吐蕃都城逻娑作为道行军的出师之名。
大唐十万大军,以薛仁贵为行军大总管,阿史那道真为右卫大将,郭待封为左卫大将。
这一战,历时半年,以大唐惨败告终,也是唐朝开国以来,对外作战中最大的一次失败。
战败原因有许多,比如高原反应,兵力悬殊,后勤太长,吐谷浑叛变等等。
但大非川之战失败的最大原因,却是左卫大将郭待封不服管制、擅自行动、兵败溃逃,导致大军的粮草辎重尽被吐蕃所缴,从而造成了薛仁贵在大非川的大败。
想到这里,周钧朝金凤娘问道:“画上之人,可是金家祖上?”
金凤娘点头道:“金家祖上在高宗时,原本是鄯州辖的副军使,后以左卫衙将之职,参加了咸亨年的大非川之役。”
“左卫大将郭待封不听军令,中了敌人的埋伏,丢下军中粮草辎重,避战逃跑。”
“金家祖上金其招身为衙将,组织残兵,拼死抗敌,却因为寡不敌众,身中数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