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大荣听了庞公的话,神情之中有些意动,但思忖再三,开口说道:“庞公喜静,志趣高远。保家性子活脱,却是喜好热闹。”
“搬进这里,怕是要吵喋不休,徒惹庞公忿怨。”
庞公将酒杯放下,说道:“知你喜好曲戏,这灞川别苑里闲地空舍多了,你那曲班总有个地处唱演,吵闹不到咱家。”
“这中苑西边的采薇院,刚刚修缮,里面的砖墙家具皆是新设,厢房也多,你拿去住最是适合。”
殷大荣还有些犹豫:“庞公真不介意?”
庞公:“只管去住便是。”
殷大荣犹豫片刻,最终下定决心:“既然庞公如此这般说了,保家就斗胆叨扰了。”
庞公将头转向周钧,朝殷大荣说道:“这迁户的一干细物,你只需寻二郎便是。”
周钧连忙站起身,应了一声。
殷大荣笑着说道:“保家省的。”
又吃了一会儿酒菜,殷大荣要去处理搬迁事宜,和庞公告了一声罪,早早的离开了。
庞公坐在折床上,一边看着玉萍收拾碗筷,一边自斟自饮。
周钧有些意外,庞公平日里滴酒不沾,但真要喝起来,好似却有些停不住了。
待玉萍收拾好案台,关上了房门,庞公对周钧说道:“说起来,咱家和那殷大荣,却是同一年入了宫。”
周钧没有言语,只是静静听着。
“咱家服侍着贞顺皇后,殷大荣跟的却是张美人。”
“刚入宫的时候,掖庭局的张公,掌着新进太监的训教,诸如称呼、跪拜、礼制、请安、站班、传菜等等,什么都教。”
“万一学不好,或者出了错,就要受责罚。”
“咱家刚进去的时候,脑子笨,心眼直,出错不断,惹得张公数次大怒,每次见面不是责骂就是笞打。”
“而那殷大荣,听说是优伶出身,不仅生的白净俊俏,行军戏也唱的好,无论学什么都是一点就通,深得张公喜爱。”
“训教结毕的那一日,咱家因为有人相助,自然是被分到了贞顺皇后那里;而那殷大荣,张公本想将他带入内府局,却也不知道哪里出了岔子,最后被指给了张美人。”
“那张美人,小字七娘,父亲张元福,不过就是南宫县的一个小小县令。”
“开元元年入宫,因为才貌出众,被封为美人。美人居四品,高于才人,低于婕妤,在宫中也算是个难得的封号。”
“本以为那张美人,凭着这份恩宠,再加上才色,定能在宫中站稳脚跟。”
“却不料,宫中嫔妃众多,圣人又诸事繁忙,竟逐渐忘了此女。”
周钧叹了口气,他已经能料想到,这张美人的结局。
庞公又喝了一杯,继续说道。
“张美人枯守宫中,心力憔悴,年纪轻轻,开元十二年便走了,享年不过二十四载。”
“张美人离世的那一日,那殷大荣也不知受了什么风,居然发了癔症,穿上嫔服,在宫苑长街上唱着大曲,又笑又跳,旁人想拉都拉不住。”“内侍巡卫捉了他,以哗扰之过,将其投入了宫狱。”
“后来,还是张公念旧,想法子将他保了出来,又找医官为其看病。”
“折腾了大半年,殷大荣癔症总算是好了些,张公又为他寻了个奚官局的闲职。”
“殷大荣生来活络,人又机灵,后来在那奚官局中做的也是顺风顺水,终究是到了今天这位置。”
说完,庞公又吃了一杯酒,对周钧说道:“那奚官局,有奚隶、工役、给药、死丧之职,平日里,主掌没入宫中奴隶工役等事务。”
“二郎,你周家乃是奴牙,倘若想要上进,寻常仕途自然无望,只得另辟蹊径。”
“这奚官局看着虽小,但权势极大,大理寺、刑部只要事关宫婢役奴的案子,都得看其脸色,你与那殷大荣多走动走动,只有百利而无一害。”
周钧听到这里,哪里不明白庞公的意思。
庞公名为邀殷大荣为邻,实则却在为自己铺路。
想到这里,周钧连忙站起身,对庞公拜道:“小子何德何能,劳得东家费神,此等大恩,何以为报!”
庞公柔声说道:“二郎之才,吾久知矣,高辟不胜春,远客向青云,迟早一日,汝之名号,大唐芸芸,自会皆知。
说完,庞公抛下酒杯,带着几分醉意,高声吟道:“入春才七日,离家已二年。人归落雁后,思发在花前。”
话音刚落,庞公却是倒在了折床上,鼾声大作。
周钧站起身来,小心翼翼将旁侧的绸衾盖在庞公的身上,又慢慢朝后退出了房间。
来到门外,玉萍看着周钧,小声问道:“睡了?”
周钧轻轻点点头。
玉萍领着周钧向院外走了些,才低声说道:“好久没瞧着主家今日这般兴致了。”
周钧:“庞公在宫中的时候,想是谨行慎言,今日见了旧识,高兴一些也是自然。”
玉萍说道:“主家研习音律,每每奏演弹拨,匠作之气显重,难以抒发自如。”
“他曾问缘由,妾思忖尝言,许是技艺习惯,如今复许一观,却是心境使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