屈三翁一家人,从浮萍舍坐着大车,一路向北,出了长安城,到了正午时分,终于来到了灞川别苑的大门前。
下了大车,屈三翁看着面前这雕梁画栋、亭台楼阁的大宅,整个人惊到忘记了说话。
无论周钧如何开口催促,他就是不敢进去。
这皇家别苑一眼望不到头,用屈三翁自己的话来说,老家那些占着万亩良田的权贵,他们的家宅看着气派,但与这里一比,那就是蓬门荜户一般的破落。
屈三翁已是如此,他的那些家人更是不堪,胆子小的柔杏,甚至连大车都不敢下来。
周钧无奈之下,不由分说,只得将那屈三翁硬拉进了别苑的大门。
其他人见屈家翁先进了去,也只得战战兢兢,陆续入了别苑。
周定海正在外苑的前庭里,帮着工匠们处理木料,看见周钧带着一群人回来,便在衣服上蹭了蹭手走过来问道:“找到了?”
周钧点头道:“一共六口人,都在这里了。”
周定海:“户引可看了?不是军户?”
周钧:“户引看了,不是军户。”
周定海瞥了眼那群忐忑不安的屈家人,朝周钧说道:“庞公在中苑练琴,你挑个人带上,过去禀告一声。”
周钧转身对屈三翁说道:“屈翁请随我来,某带你去见见主家。”
屈翁:“敢问小郎君,这宅子的主家是……?”
周定海朝那屈三翁,眨着眼睛唬道:“从三品的官爷儿,左监门将军,贞顺皇后的叔公。”
屈三翁一听,双腿一软,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周钧连忙扶起屈三翁,开口说道:“庞公虽然官居三品,但为人和善,你勿要多虑。”
屈三翁语带哭腔:“小郎君,小老儿见过最大的官儿,也不过是正七品的县令。”
“倘若真的要去见三品官爷儿,小老儿怕是一句囫囵话都说不完啊。”
周钧扶着屈三翁,一边向中苑走去,一边嘴中不住劝道:“等会见了庞公,他怎么问,你就怎么答。即便说错了也不打紧,庞公不会责怪你的。”
二人来到中苑的湖塘之侧,屈三翁远远见那亭中坐着一老者,心中忧惧更甚,腿肚子打颤不停。
周钧好不容易把屈三翁拽到了小亭外,让他跪伏在地上,自己走入亭中,唱喏道:“庞公,纳了一家六口,皆是关中流民。”
庞公听见这话,面色一愣,又向周钧确认道:“关中流民?”
周钧点头称是。
庞公顿时来了兴趣,因为他原本也是关中流民,幸得武家收留。
看向亭外那个跪在地上、抖若筛糠的老人,庞公开口问道:“你一家来自关中何处?”
听见这问题,屈三翁拼尽力气,结结巴巴的说道:“秉……秉主家,小民家……挨着新丰……”
庞公一听,更觉有趣,开口道:“这么说来,你和咱家还算是老乡了。”
说完,庞公朝屈三翁讲了一句新丰方言。
屈三翁听了也是一愣,磕磕巴巴的回了一句方言。
庞公笑着又说了一句。
屈三翁回了一句。
两个人就这样用新丰方言,在那里你一句我一句的说了起来。
周钧只能和旁边的玉萍面面相觑。过了好一会儿,庞公叹了口气,用官话说了一句:“那里的日子,原来还是这么的苦啊。”
屈三翁这个时候,也没有那么紧张了,只听他说道:“开元头些年还能过得去,入了天宝,日子就难了。”
庞公轻拨琴弦,弹了一个音。
沉吟了好一会儿,他转头对玉萍说道:“屈三一家,先安排下来,给他们弄点吃食,再找个医客给他们瞧瞧。”
玉萍躬身称是,走出亭外,示意屈三翁跟上自己。
看着他们走远,庞公招招手,示意周钧坐到自己身边来。
待周钧坐定,庞公开口问道:“咱家听那屈三说了,你是在通善坊寻到的他?”
周钧点头道:“是,通善坊中有一荒宅,人称『浮萍舍』,里面住着几百流民,朝不保夕,贫苦难活。”
庞公又向周钧询问了一些浮萍舍的具体情况。
周钧将自己的见闻,一一道来。
庞公听完,摇头说道:“都是关中人,咱家那会儿逃难,是因为天灾;这屈三做了流民,却是因为人祸。”
周钧想起浮萍舍中的惨状,不禁握紧拳头,一言不发。
庞公沉默了一会儿,又说道:“咱家既然打算在这灞川别苑长住了,那这杂客奴婢,怕是要多配一些。”
“那浮萍舍中的关中流民,既然是咱家的老乡,你便看着再纳些人过来,也算是帮衬一二了。”
周钧应了一声。
不多时,玉萍走了回来。
庞公问她,屈家人怎么样了?
玉萍说道:“许是平日里饱一顿饥一顿,屈三一家子人,身子骨都有些贫弱。”
“那婴孩还得了些风寒,让懂医术的人看了,开了药。”
庞公听完点点头,看着面前的瑶琴,开口道:“今日见了老乡,心绪杂了,就不练了,回屋吧。”
玉萍:“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