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会议室的窗帘就一直没有拉上过,太阳暖烘烘的照进来,宁辞有些发毛的白衬衫领子翻着一圈微微的光。除了挂墙上的钟发出细小的滴答声,宁辞听不到任何声音,靠在椅子上,歪着脑袋,白白净净的脸一点血色都没有,眼睫毛在光下微颤,像个睡着的瓷娃娃。宁辞不记得自己是多少次上班睡着了,在混沌中挣扎,做着光怪陆离的梦。
滴答声,像心脏跳动般,一点一点,挠着心痒痒的,梦与现实交织在一起,宁辞在梦里好像又回到了高二。男生在操场打篮球的呼喊声、女孩子偷偷藏起来的化妆品带着淡淡的香味、宁辞放在笔袋里的半块巧克力、还有学不会的化学卷子上全是红叉叉……声音和画面交织成了一张网,宁辞又梦见了大一的时候,梦见了自己运动会上跑接力满脸通红喘不上气的时候在人群里看到了一个人,刚想努力睁开眼看清楚,就进入另一个场景。在实验楼的天台上,有人牵着自己的手,拉的很紧很紧……
木门在重力作用下重重地推开,发出的咯吱的声音,直击梦境,宁辞猛地睁开眼睛,许是很久没睁开眼,一时间有些发晕看不清眼前是谁。然后就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师妹,陈主任让你去拿一下咱科室这个月的报纸,在传发室。”宁辞绷紧的神经又松了下来,再次软绵绵的瘫坐在椅子上,心里骂了无数次,然后用波澜不惊的语气地对师兄说:“好的,我这就去。”
会议室的门再次在咯吱声里面关上。宁辞整理整理自己白大褂里面皱巴巴的衣服,磨蹭了许久之后打开了手机,28条消息以及5个未接电话。然后深吸一口气,指纹解锁。
“你干嘛呢?”
“蠢女人你是不是还在睡觉!”
“快接电话,我跟你讲个事情。”
……
手指滑动着聊天窗口,困倦完全被骂得烟消云散了。
“嗷?”宁辞回拨过去,懒洋洋地问道:“你一大早被患者家属打了?”
对方沉默了一秒之后,吼道:“你才被打了,你全家都被打了!你看看几点了,还一大早,早个屁!”李然的嗷嚎叫贯穿耳膜,心脏不好的话一定会当场去世。
宁辞没憋住,用咳嗽掩饰笑:“那你咋了?附院不需要上班吗?”边说着边站起身,漫不经心地下楼,朝传发室走去。
“你看公众号了吗?咱学校公众号!我不懂为什么那种人都能被夸优秀,我看是写稿子的人脑子秀……”宁辞听不下去他叨叨,然后拿远手机,打开微信公众号,圈转了两下,就看见了,标题:《研路有你,学霸情侣的保研历程》,好像知道又不敢确定地点了,然后文字已经不重要了,看到的是他们的合照。
“喂!喂!你还好吧?没事吧!”李然焦灼的声音把思绪拉回现实。
“看见了,怎么了?”语气还是波澜不惊,甚至冷静地有点奇怪,“学霸情侣嘛,多好,怎么才写出来这个推文,这不是前几个月的事情嘛?学校能拖到现在,公众号业务能力不行哈。”
李然却意外扭捏起来:“其实,他们俩不配,他们保研的资格哪里来的他们不知道嘛?真的是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你快找个对象,比过他们……”宁辞在太阳下慢悠悠走着,看着来来往往的病患和医生,没有人很高兴,也没有人会一直高兴。
在老旧的传发室的柜子上找着自己科室的报纸,厚厚的一摞在最上层,柜子上歪歪扭扭用彩笔写着:医务处。宁辞跟传发室的大爷道了声谢就往回走了。然后叹口气跟李然继续掰扯:“大哥,你的脑子是**线辐射了嘛?嗷?成绩都是公示出来的,你造个假给我看看。我暂时还没有想好未来去哪里上班,还有就是找对象跟你一样异地然后天天没事跟我嚎嘛?”说完缓了缓,宁辞笑了出来:“我已经够倒霉了,等我回学校,记得给我接风洗尘,去吃2号线那边的一家烧烤,烤面包片绝了,鸡腿子也很香。”絮絮叨叨去慢慢把话题转移,去避免再陷入焦虑,虽然那家烧烤真的很好吃。李然那头传来科室老师的吆喝声,又要被抓去做苦力,哀嚎两声就跑了,留着宁辞一个人在电话另一头。
人是不可能一直倒霉的,但是宁辞会。从保研失败到考研失败,从摸了一下小猫被挠伤到狂犬疫苗过敏差点住icu,从实习地点意外改成外地变成留守实习生。甚至昔日的对象挽着自己曾经最好朋友的手出现在公众号的推文里,成为了学弟学妹们羡慕的学霸眷侣。宁辞会哭,但是肯定不是现在,可能在某天睡醒的午后,会突然想起自己的挫败嚎啕大哭,会在跟好朋友聊天的时候没有绷住,会在家吃团圆饭喝完酒红着脸哭出来,但是现在一定不会哭。
宁辞抱紧胸口的报纸,抬头想捕捉太阳,想到是不是像妈妈说的那样多晒晒太阳就能去除晦气。太阳只有一个,宁辞也只有一个。在无数个日夜,陷入焦虑的时候,宁辞都会告诉自己。用李然的话说,宁辞的坚韧是天生的,是那种与生俱来的。可是谁与生俱来就会坚强,宁辞照样会在宿舍喝多了抱着嘉敏和贝贝哭唧唧,会在打针的时候哼哼。这个世界没有什么与生俱来,是麻木与妥协。
算了,就当我晦气,就当我没有运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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