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的清晨, 总是来得格外早,一点如烟似的薄雾散去,余下的只有韶光淑气、浮翠流丹。
内侍们将宫门一扇扇开启, 轻手轻脚地更换外殿的熏香与灯烛, 可是在是否叫起这一点上,却显得十分为难。
何有为守了一夜, 他时刻留心着皇帝, 昨夜听得见殿内那女孩子不情愿的哭喊, 只是君王宠幸女子,他们作为奴婢,所需要做的只有事后的清洁与对陛下安抚杨氏的提议, 君王如何行事, 要宠幸的是宫人还是贵女, 他们无权干涉。
然而徐福来却被内侍监狠狠训斥了一顿,何有为沉着脸道:“你机灵也太过了些, 圣人看重杨娘子,你却哄她深夜到紫宸殿来,陛下酒醒,未必能饶你!”
他身为内侍监,想到的不仅仅是如何奉承天子, 讨圣人欢心, 而是之后的处置, 皇帝喜欢杨娘子,只要不瞎都能看得出来, 然而圣上虽然知道这些内侍无时无刻不在窥伺君主的心意, 却会厌恶自作聪明地展现。
圣上自己是没有口吗, 他若真正喜欢、想要, 会自己亲口去对杨娘子说、对杨家说,君主的倨傲并非是圣上迟迟不愿意开口的原因,而是圣上有那一分足够的耐心等一个姑娘。
若是下旨硬要,杨文远是有多硬的骨头,才敢推拒圣上的索要,别说一个女儿,就是要他七个女儿也无不可。
圣上没有开口,当然是因为圣上现在还没有那份心思,而杨娘子显然在伺候上也不算明白,更不愿意伺候圣上。
单是想一想,一会儿他启门进去,将圣人与杨娘子唤醒,该是何等惊涛骇浪的场面,而随国公府会如何应对,御史台会不会上奏谴责天子,而太后知道了如何处置,追问出这些年皇帝到底是如何与杨娘子相处的……何有为都替圣上觉得头痛。
他想秉持能拖则拖,叫这样虚假的宁静再维持一刻钟也好。
然而这样想着,他又狠狠剜了徐福来一眼,皇帝令他去伺候杨娘子,那是一份清闲的美差,就这样还能办砸了!
徐福来也有许多委屈,他也没哄着杨娘子深夜到别的男人卧房去,加之圣人迟迟没有这份宠幸的心思,只是不允许杨徽音到紫宸殿内寝。
杨娘子自己心思单纯,也从不勾引圣上,两厢无意,他以为不妨事的。
而且说到底,不也是圣人要宠幸的么,那也不是他硬生生把美人送到陛下御榻的呀!
“不过说起来这芙蓉帐暖确实不同一般,”徐福来心虚地想要开口缓和气氛,但被人狠狠剜了一眼,改口道:“圣人昨夜想来也是醉得过头了,否则今日不会这样的时辰还不起。”
“我看你是离开紫宸殿太久了,忘了圣人安寝时的规矩,”何有为想到了前些时日里紫宸殿死一般的肃静,只怕这几日还得再经历一回,他摇摇头:“噤声。”
这会儿且心惊胆战地安静片刻,一会儿还不知道要怎样呢!
……
杨徽音是被迫自己醒来的,她枕在圣上的怀中,似是猫一般蜷缩。
每天皖月和徐福来怕她晚起迟到,都会早早叫她,她过了这些年,每天早起依旧困倦,仿佛没有旁人不停声的勉励与劝导,根本起不来身似的。
但实际上,她早已经形成了习惯,到了这个时候,便是没有人唤她也会自己醒来的。
习惯了独身,身边忽然多了男子相伴,哪怕她只是微醺,还记得大半睡前的事情,第一眼看到身边躺着的男子也不免会震惊——他怎么会和自己枕在一起。
只是那种震惊过后清醒彻底,又不免面生海棠之色,勾过头去,将口鼻紧紧捂住,轻声窃笑。
忽然就明白了自己清醒的缘由。
她从那些图册上大概也知道,圣上昨夜并不好过,起起落落了几回,但她睡得熟,只觉出来轻微的异动,后来也便没了。
原是他悄悄扯了锦被隔住两人脆弱之处,但现在那厚厚的锦被已经滑下去了,两人之间仅余遮蔽衣物。
不知道昨夜宫宴上灌陛下酒的有没有她的阿爷,她猜大抵有的,阿爷这个人很愿意在圣上面前露一露脸,何况他近来还莫名其妙地惹恼了圣上,肯定想重新在皇帝面前得一点脸面。
她不时会去觑圣上的睡容,固然有头一回与男子共寝的紧张,怕他醒来不知道如何面对,然而她观察了一会儿,却对皇帝的身体也产生了好奇的兴趣。
陛下睡得仍沉,这叫她很满意,渐渐放松了警惕,也不顾什么非礼勿视,心安理得地满足自己的好奇心。
所谓男子,到底与女郎是怎样的不同,是他几乎能将她单手揽起的手臂,还是他可以隔衣抚触垒块的腰腹,抑或是那现在还在生龙活虎的物事?
她记忆里那事根本没有书里说的好,不过有寸许鲁莽,她便痛得哽咽失声,把圣人也惊到了,哭到他心疼,便会停下来。
昨夜握过,但很不喜欢,只是负隅抵抗,可是现下她又很想去观察一下那罪魁祸首,到底是怎样一番光景,于是壮着胆子宽褪了一点。
很遗憾,图册里从没有详细出现过的物事并不如她幻想的那样秀气可爱,反倒是凶神恶煞极了,狰狞之相毕露,并不似它的主人温和可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