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慰府的盆地不算很大,巡按御史也只是身处其地所以感受颇深,其实真正受灾严重的地方更多。
比如崇鱼府。
崇鱼府远离海岸,位于大宣南部内陆,按说应该受不到多大影响才对。
可崇鱼府是大宣境内最大的盆地,“八风”带来的强气流到此虽然已经减弱,却因四面环山改变风向,形成强大的龙卷风。
一棵棵树木被连根拔起,一座座屋宇被掀翻垮塌,一片片农田被摧毁,一头头牛羊伴着鱼群飞转天空,再四处散落。
崇鱼府河流众多,黑天暗地、电闪雷鸣中“龙吸水”惊呆不少百姓,不敢、也无处逃跑,只能跪地祷告,是死是活,全凭天意。
当百姓以为终于把龙卷风“拜”走了,却迎来暴风雨,河堤被冲毁,河水伴着暴雨在盆地内肆虐。
各地河堤决堤,并非皆是修筑河堤偷工减料的原因。
人类择水而居,本是生存需要,但是水大了,那就是灾难。
“水的力量”到底有多可怕,有书说,不积小流无以成江海,如果水不会成灾、水路也合乎人民需求,自然不会修筑堤坝。
堤坝,是防水、拦水的建筑物,通常位于河流沿岸或河口,通过固定边坡和建筑结构,将水流限制在一定的范围内,避免洪水泛滥,保护周边地区的人民和财产。
堤坝越高,能容纳的水量便越多。
可是,水是流动的,会裹挟泥沙一路往下游奔去,泥沙不断沉积,便使得堤坝能拦截的水量减少,水溢出,便会冲毁周边地区。
如此,就需要增高堤坝,于是继续泥沙沉积,再继续加筑堤坝。
这也是当年鲧治水的办法。
如此反复,河流反而高于周边地区,一旦堤坝承受不住水压,便形成更大灾难。
虽说堵不如疏,鲧的儿子禹,根据山脉地形,采用疏导治水的方法,开沟掘渠,使洪水从江河流入大海,但这个办法适合他们那个人口少的年代,却不适合如今的大宣。
若如今也用此法,迁走当地百姓,按现在大宣江河流域的人口数量,便无从安置百姓,百姓也不会放弃世代辛苦耕作的田地。
田地和粮食是百姓赖以生存之本,更是国本,这便成了千古难题。
于是只能继续加高、加强堤坝,继续沉积泥沙,周而复始。
就算工事足够承受水压,但遇到暴风雨,水位瞬间飙升、水压骤然猛增,堤坝依旧不堪一击,这几乎是恶性循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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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都,五更时分。
天黑霜雪急,地白风色寒。
寂静的街道传来喀啦喀啦的声音,几名精壮小伙挥舞着锹铲,铲雪铲得热火朝天。
他们浑身微微散着白气,个個像刚端出蒸笼的大包子。
身后一丈远是青顶灰墙的青瓦台酒楼,酒楼顶上的积雪已被清除,楼里有烛光透出,将门前一小块空间照亮些许。
急而凌乱的雪片斜斜坠落,初看时似是同一方向,盯久了又觉杂乱无章,将门前刚清理完的地方又盖上白白一层。
小伙子们将门前清理出一大片空间,堆积的雪被堆成四个大大的雪娃娃,有坐有卧,憨态可掬,每个娃娃怀里,还抱着个玻璃提灯,将门前的路照亮。
腊八了,离过年不远了,喜庆得很。
小子们似有使不完的力气,几人一组,并成一排,横起门板,将门前街道的雪向前刮推,随着他们推动,身后便是平整干净的路面。
只是门板并不好控制,前进的速度不甚快。
“这边这边!把这边先清干净了,赶紧的!”有人吆喝,语气不耐,颐指气使。
小伙子们抬头一看,左前方路口处有马车转过来,车轮在厚雪中转得极其吃力,马匹也被连累得脚底打滑。
不知是哪家要早起上朝的官员,他的小厮一手提着灯笼,一手挡在脸前,既想挡住寒风,又怕声音被遮盖。
小子们推雪的方向和他们要上朝的方向一致,那小厮是想让几个小子赶到他们前方,将其前路给清扫干净,好让马车能顺利通行。
只是这命令的口气……
“谁该你的!”小子们集体吆喝一声,语气更为不耐,言罢兵分两路,将推起的雪堆向街道两则的院墙空隙里一塞,转身就走。
“你们……放肆!让你们清雪,聋吗?”那小厮厉声斥骂:“大冷天的别找死,赶紧的!”
“滚犊子!”小子们这一声比上一声更整齐划一。
街道清雪,自有“街道司”负责,他们不仅肩负着城市秩序的管理工作,还肩负着环卫部门的工作。
只是现在还没有到上值的时辰,再有,这雪下了一天一夜都没停,也没那么多人手不眠不休的清雪。
除了城内主干道,其余地面,都是各家自扫门前雪,像楚家小子这样,扫完自家门口,还捎带着把公共区域清理清理、予人方便的,真的就算公益心了。
可总有那么一种人,把别人做好事当做应当应分,甚至把一切予己方便的行为视为理所当然,主子如此,家奴便也如此。
马车上是“文死谏,武死战”的御史言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