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早,艾德一瘸一拐地走下楼梯,白鸦手杖终于发挥了它原本的作用,这是昨晚近身格斗训练的“成果”——几处淤痕、擦伤,以及要命的酸痛。
谢天谢地,奎茵小姐基本还算点到为止、手下留情,最起码自己还能独立从床上坐起来换衣服。
以及,因祸得福,至少今天不用训练了。
他颇为庆幸地叹了口气。
伊顿先生早已坐在弧形的办公桌前,翻阅着当前与过去的任务档案,将一些他认为值得注意的线索写在卡片上,并且按顺序整理进抽屉里。
他总是工作到很晚,又起得很早,仿佛在和时间赛跑。大概这就是为什么狄伦看上去最多不过四十岁,而他看上去则像六十多岁的原因。
“早安,艾德。”伊顿先生并没有抬起头。
“早安。奎茵去哪了?”
“咖啡厅,东区据点,或者就是随便逛逛。你找她有事情吗?”
“没事,随口一问。”
一个多月下来,他已经大概了解了奎茵的习惯:她在屋子里面待不住,一旦闲下来就会不停地四处闲逛——哪怕外面电闪雷鸣,风雨交加,她也要在房檐下溜达一圈。
“可以麻烦你帮我跑一趟腿吗?我需要把之前狄伦垫付的医疗费交给他。”
说着,伊顿将一封鼓鼓囊囊的信封放在了桌上,里面显然全是现金。
“没问题,不过为什么不用支票?”
艾德把手按在信封上,顺道有些疑惑地问了一句。
听见这个疑问,双手撑在桌上的伊顿忽然抬起头,颇为意味深长地看了艾德一眼。
“哦,我懂了……”
曼莎街的花柳巷不收支票,狄伦神父显然需要多备点现金。他翻了个白眼,将信封揣进怀里。
抬头望向鼠灰色的天空,淅淅沥沥的雨水正从屋顶滴落,浇灌在门口葱绿色的盆栽中。沉积的雨水从盆土的底端渗出,汇成一条脏色的溪流。
又下雨了。
空气有些寒冷,他披上外套,换上雨靴,撑起伞走出了侦探所。足迹在雨中发出啪嗒啪嗒的声音。
这在银雾市实在算不上稀奇,没人会因为下雨而耽误任何事:出行、派对、婚礼、甚至犯罪。
就比如现在——
老男人倒在了地上,怀里揣着沾了泥点的面包。雨水从胡须流过,他不顾警棍的鞭笞,拼命地将面包往嘴里塞,那模样实在悲惨之至。
意外的是,艾德认得这个男人——他在去找弗洛伊德先生之前,给过这名老乞丐一个六便士。
至于鞭挞这位老流浪汉的那位警察他则从未见过,只能从肩章上判断出是一名巡佐。嘴唇上留着卫生胡,雨点正顺着他的钟形警盔和雨衣淌下。
“他做了什么?”
艾德走过去挡在了巡警和老人之间。尽管对方绝不可能是他的对手,但如果可能,艾德还是不想在光天化日之下大打出手——就算阴雨连绵时也不想。
“我不建议您插手警方的内部事务,先生。有明确证据表明,这位流浪汉犯下了盗窃罪。”
“我看他好像只偷了一块面包。”
“面包也是神圣不可侵犯的私人财产。”
卫生胡警官仰起头,雨衣的兜帽边沿遮住了他的视线,他必须鼻孔朝天才能看到艾德。
“好吧,假如我愿意替他付面包的钱呢?”
“这恐怕不行,他还构成了流浪罪。”
“就连无家可归也是一种罪行吗?”
在莱芮亚,流浪罪是指在没有正当的谋生手段并且身无分文的情况下,对于那些没有固定住所的人,警察可予以逮捕并将其移交至济贫院。
“我只是法律的执行者,不是制定者。这种事你应该去问国会的老爷们。”
警察甩了甩手里的警棍,显然不为所动。
“我有一枚帝国银向日葵勋章。”
老人颤颤巍巍地从破罩衫里取出那枚银质勋章,丝质的绶带已经开线,纹章因岁月的痕迹而风化发黑,像是攥着一块黑铁。
他的手因为寒冷而颤抖着,勋章也随着他微微颤抖,那代表着莱芮亚的向日葵也在雨中颤抖哭泣。
“您必须有现金才行。这枚破铜烂铁什么也证明不了,说不定还是偷来的。哪怕您真立下了什么丰功伟绩,也不能抵消您现在的罪行。”
尽管失去了部分记忆,但仅仅只是联想到“济贫院”这个词,便足以令艾德感到不适。
他从外套里掏出一枚六便士塞到老人手里,顺便“无意中”将内侧的神调局盾徽显露出来:
“现在他有钱了。面包的钱我会另付给店主,您可以网开一面了吗?”
“哎呀,哎呀,您真是……何必为一个社会渣滓这样大费周章呢?”
对方显然也知道神调局不好惹,微微躬身示弱,转头却对流浪汉阴阳怪气地说道:
“好吧……既然这样,今天就算了。我猜总有一天我们还会见面的,流浪汉先生。”
说罢,卫生胡巡佐便在银色的雨幕中匆匆离去。
“谢谢您,好心的老爷,您救了我这条老可怜虫的命。”
尽管脸上的表情十分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