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中雒阳是如今皇朝都畿所在,雒阳城北的皇城紫薇城,便是整个天下的权力中心。
黎明时分,整座城池还笼罩在黑暗中,皇城内苑的小殿中却仍灯火通明。
殿外有几十名宫奴恭立廊下,以待殿内随时传召听用。殿内有两排坐席书案,各有一名女官端坐席中,翻阅整理着书案上的文简。
殿堂上方悬挂着数枚东海入贡的夜明鲛珠,散发着柔和的光芒与馨香。除了照明之外,这些鲛珠的气息还能调和神魂,让人通宵达旦的伏案劳作仍能不觉疲倦。
殿内上方正中端坐着一名华裳妇人,圆脸端庄、容貌极美,只是眉眼略显凌厉,转眸顾盼之际、两眼神光慑人。
这位华裳妇人,正是如今皇朝最高权力掌控者、以女身临朝听政的圣后杨氏。
“禀陛下,广陵从逆诸员人事俱已录定,恭待圣阅。”
一名女官捧卷趋行至前,两手托卷奉入案上。
圣后接过那书卷展开一览,提笔在纸上一勾,然后便沉声道:“广陵长史魏宫,是魏中书同族?哼,府职佐贰本就有襄佐行政之功,广陵滋乱,中书却独责府君无能,这难道不是偏袒失察?取魏宫入官并转迁判词,抄录下来清晨递交中书,中书若知退,赐其华宅荣养,若不知退,朝廷不舍尺土葬他!”
外朝中书令是百官之首,圣后虽然临朝听政,但也做不到大权独揽,毕竟具体的政事也需要具体的官员去执行。而作为百官之首的中书令,与外朝群臣的关系无疑要比宫禁中的帝王更加亲近,交流起来也更方便。
天师宋东阳北逃归朝,并带回了曹国公皇甫英作乱广陵的消息,至今已经过去了大半个月的时间,但朝廷至今都还没有讨论出一个平叛定乱的方案,原因就在于内朝与外朝意见不相统合。
外朝中书令魏长青先以送东阳孤信难证为由,建议朝廷先遣道官行者南下入境查证。而当广陵周边诸府县各有进奏时,已经浪费了几天的时间。
广陵谋逆已经罪证确凿,并先后打出了江表勤王与扶立废太子为正朔的旗号,朝中又因此而议论纷纷。
圣后也曾有一瞬间的迟疑,派遣亲信并得力道官分赴两方,安抚两个权斗失败而放逐地方的儿子,并积极准备定乱的策略。
眼下内朝与外朝最大的分歧,就是圣后打算集结重兵、一举荡平广陵逆乱之师,而外朝以中书令魏长青为首的一批官员们则认为江淮承平已久、民众厌恶兵戈,只需调用周边府县甲兵即可,不必大动干戈。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远在广陵的逆乱已经成为了次要问题,而朝廷中枢人心各异的暗流涌动反倒成了威胁皇朝统治的真正心腹大患。
若是一般的居家妇人,面对如此纷乱情况,想必会一筹莫展。
但早在圣皇仍然在世时,圣后便协理国事多年,自非人间俗气女子,面对这错综复杂的内忧外患,很快便把握到问题的关键:“长青不死,社稷难安!”
中书令魏长青乃是国朝柱臣,之前便协同圣后一起废旧立新,在朝中声望极高。
如今之所以站在圣后的对立面,无非是希望借广陵的反叛兵祸逼迫圣后交出权柄、退归内苑,从而成就其一人当朝辅政的权柄地位,所以才会与圣后诸多意见相左。
圣后重点点出魏氏子弟协同作乱一事,也是希望魏长青能够知难而退。毕竟眼下新君甫立、内乱又生,并不是诛除立朝大臣的最好时机。
作为一个成熟的权术家,圣后当然也不会一味寄望对手能够软弱退缩,稍作沉吟后便又问道:“玄元应掌教,还是不肯入朝?”
“道庭奏告,新君履极、皇气煊赫,应掌教需坐镇道庭,为皇朝祈禳,十月之前,都不会离开道庭!”
听到女官的回答,圣后便冷笑起来:“玄元道庭这些老狐狸,做惯了锦上添花,已经不懂得临危受命。应某龟缩道庭,观势成败,自以为可以后发得势,我却偏偏不让他如愿!”
话虽然这么说,她却并没有交代如何对付道庭,而是继续低头审阅女官呈交的卷簿。
“庞辅真怎么也去了广陵?难道他也贪求那前朝遗迹的所谓机缘?”
过了片刻,圣后又抬头问道,眉间隐有不悦。
禀事的女官稍作思索,连忙大道:“庞道君南行,非为乱事,因其少子出游江都、受困城中,所以才前往搭救。”
“儿女债啊,为人父母,总是免不了!这庞辅真也是一个贪心之人,既然享受了得道的超然,却还不舍人伦之乐……”
圣后听完后便叹息一声,眼中既有几分欣慰,又有几分惋惜,但很快眼神就变得冷厉起来:“淮水阻拦庞辅真诸人,录入死册。即便不死今次兵祸,也绝不容其久存人间!庞辅真归来后,着其入朝,授其浑天监位,玄门诸士丧情灭性,如他这般痴迷人情的实在异类,正是朝廷需要倚用的良才。”
卷簿中所涉人事,有关玄门的内容要比凡人间多了数倍,圣后阅览完毕之后,又掩卷叹息一声。
“玄门人心不定,终究是一个大问题!封岳未久,法刀初藏,他们便已经不安于本分,开始蠢蠢欲动起来。当年圣皇为求元炁祥和、封岳顺利,留下了太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