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宝跟别的村民不一样,他家里只有个没法下地的瘫病老爹。
他老娘十年前上山给她爹找药,走了三天都没回来,村里人上山找,只找着几件儿带血的衣服,都猜是让狼吃了。
那年他才十来岁,以后他吃百家饭长大,万大爷作为村里的话事人管他最多,所以在他眼里万大爷就是亲爷,他留着是要守着他,怕这些带枪的对爷爷不利。
万大爷知道他心事,叹了口气撵人:“福宝,你家去看看你爹!”
“我让牛婶子照看着,他么事。”福宝眼睛锐利的瞪着院子里的人说。
万大爷没办法,只好说:“那你院里待着,看着大平二萍,别让他俩惹祸。”
回头又邀请苏副书记和高副书记:“两位领导,咱们屋里说话哇?”
“好,好!”苏一鸣忙站起来。
然后就发现高保乐没跟着起身,他忍不住回头看他。
高保乐犹犹豫豫,眼睛往周泽睿身上瞥,简直就是在明晃晃的问他:“你不跟进去?”
周泽睿:“……”
他没看见。
“哎,老高,走嘛,走嘛!”苏一鸣也不知道是突然胆儿大了,还是觉得万大爷在这一众凶悍的村民里的确是个既没威胁又好说话的,居然还拉着高保乐,主动要跟进去。
高保乐是真没办法啊!
他也不想想,这村民哪儿有那么好相处啊?要真那么好处,方致谨能让困在里头差点儿死了?他又不是个傻子,甚至比起他们,他算个精明人嘞!
可他跟老苏“关系好”,这会儿不能眼睁睁看着他去冒险,只好装作只是累得不行,挥挥手说:“去去,你等等我,我这腿脚都疼。”
最终一步三回头,依依不舍和周泽睿分开,跟着万大爷进去了。
万大爷到底是村里最有权威的人,当然也看出他俩担心啥,进去以后就没关门儿。
方遒跟周泽睿交换了个眼神,扛上枪,亲自给他俩在门口站岗去了。
里面万大爷先是热络的招呼他俩在炕上坐,接着又是试探着问:“两位领导,我想问下,前天让俺们村儿关着的那个领导他,他还活着不?”
苏一鸣和高保乐互相对视一眼,瞬间高保乐就警惕起来,他尴尬的笑笑说:“万大爷,您这么问是个啥意思?”
万大爷呵呵干笑了两声,点着旱烟在地上坐了,说:“两位领导是精明人,俺老头子也不跟你们打晃晃,就实话实说了吧!那领导来的时候,俺们是没准备冲他咋样,大伙儿你好我好大家好,过去就算了。可他千不该万不该,不该打三水他媳妇儿的主意,三水三十多了,好不容易买来个媳妇儿,娃还没生下嘞,他就想给骗走了!那咱村儿里人肯定不能让了他,就想着给他打一顿,撵出去算嘞……”
他说到这儿,叹了口气,瞥了眼外面那群当兵的,才继续说:“可是,山上那群人又不让嘞!”
“山上?”苏一鸣完全不了解下水村的情况,甚至他都不知道下水村上面有个水头村,咋可能还知道里头有个土匪窝?
高保乐好歹在这平原地区呆的时间长,多多少少知道点儿情况,又见过方致谨让救出来时候的样子,早猜测到村里情况不简单。
这会儿见苏一鸣居然这么傻乎乎的问,不禁咳嗽了一声做提醒。
苏一鸣茫然看他。
万大爷却笑了,磕了磕烟枪说:“两位领导不用这么着,我既然请你们进来说话,就没瞒着的意思。何况你们带着兵嘞,有啥好怕的,是不是?”
高保乐笑笑。
心想:是带着兵,这兵也不是用来保护我们的啊!
“山上那群人是干啥的,两位领导心里有数。俺老汉知道,他们在你们眼里是土匪,那是要剿匪剿了的。多少年前他们进俺们村儿的时候也确实没干啥好事儿,烧杀抢掠的,不比日本兵好多少。可……哎,这一代一代的过去,陈年旧仇的,有些人就忘了,不仅忘了仇,也忘了本儿,忘了当年是谁让咱们农民翻身当家做主的!”
万大爷絮絮叨叨,叹息了一会儿,才继续往下说:“五六年前,咱这地方大旱灾,上游的水头村为了自个儿把水用大坝给拦住了,俺们下水村儿连着一个月水星子都不见,眼看着地里的秧子都让晒死了,上面还一天两天,天天催着增产增产、交粮交粮,大伙儿哪有粮食交,自家吃奶的娃都要饿死了!”
这话里不无怨愤。
五年前方遒才七八岁,虽然是县委大院儿里的人,但其实饥饿的记忆并不少,他微垂下眼皮想着:如果是他,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后辈饿死却没人管,反而还被逼着增产交粮,他也是会愤懑的。
而如果这时候恰好有人出来帮忙……
是,的确恰好就有。
来帮忙的就是山上土匪窝里的人,那群人也没水吃,他们连夜把水头村的坝给炸了,放了水下来。
他们手里有枪有炸弹,原来是软硬兼施,威胁着下水村的人不去报警,现在成了水头村人的威胁,让威胁着不敢来闹事。
于是此后一年、两年,不管旱灾与否,水头村的再也没敢拦截过大坝,下水村的人也避免了大面积的饿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