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娃子,睡啥睡,给老子看着东西,老子下去撒泡尿!”
徐樱的脑袋被拍的嗡嗡响,她睁开眼,眼前人影晃动,一片嘈杂。等她片刻看清楚了,才明白过来是在长途汽车上,晃动的人影都是拥挤着下车的人。
“去胡阳县,纪家镇的,赶紧下车,就停十分钟啊!”前面有人喊。
徐樱收回目光,盯着旁边外头座椅上一个鼓鼓囊囊的破补丁布包看了看,伸出手,在最底下摸了一阵,站起身跟着个左手牵右手抱扛着大包袱的妇女下了车,消失在从纪家镇通往胡阳县的路上。
纪家镇是离胡阳县城最近的一个大镇,从长途汽车停车的地方到县城中心,也就二十分钟的路程。
徐樱走的飞快,直到已经走出人迹荒芜的郊外,进了热闹的县城市集上,才靠进角落的一堵墙后面,一手扶着发软的双腿,一手颤巍巍的从口袋里掏出一卷乱七八糟的粮票和钱。
说是一卷,其实薄的很,仔细数数,五张细粮票,十来张毛票凑成的两块钱,是她爹徐贵准备交到县一中的饭钱——给她哥徐耀宗交的。
可本来拿到镇上的推荐,能上县城中学的,应该是徐樱。
她爹重男轻女,娘去以后,她没人护着,她爹就天天嚷嚷着“供不起两个娃读书”。可她学习好,人聪明,连村长都支持她念,她爹不敢跟村长过不去,只能勉强撑着让她读完小学。
小学毕业,她得了镇上的推荐,能去县城里最好的一中上学,她爹却说,已经给她说下个九道湾镇的好人家,要把她嫁人,硬是把上县一中的机会抢过去,给了她那不成器的哥哥徐耀宗。
徐耀宗上了一年,学习不咋样,倒是跟着子弟们学了不少吃穿玩乐的东西,连着留级了四年,最后学校都看不下去,勉勉强强给了他张毕业证,让他拿着回村里,在村委会里混了个会计。
这四年以后的事儿,徐樱能知道,因为她已经经历过一次了。
四年以后,她跟她爹强把她卖过去的那家男人领了结婚证,生了第一个女儿,这女儿又生了个女儿,成了她上辈子,最后一个陪她走完人生路的人。
她刚重生过来,还清晰的记着外孙女儿用粘着眼泪的脸蹭着她的脸,在她吐出最后一口气前跟她说的话。
她说:“姥儿,要是能再来,你可一定要活的幸福!”
啥叫幸福?
徐樱知道。
所以真重活过来,她第一件事儿就是跑,不管咋样,都不能再让她爹把她给卖了!
可眼下,跑是跑了,在这啥都靠粮票,人人有集体的六五年,她个没户口、没集体的人,又能去哪儿呢?
总不能去派出所等着她爹再找过来吧?
“纪经理,昨天可是你拍着胸脯给我保证,今天一定能把这招待工作做好,现在领导们都在回来了的路上了,你跟我说,厨子病了,你做不了饭?”
前面传过来一声叫喊。
徐樱伸着脖子朝出声儿的地方看了一眼,发现是个小饭馆儿。
饭馆儿不小,光前面就是两间房,十来张桌子,门头上挂着白底红字的牌子,写着“纪家饺子馆儿”。
饺子不算贵,今天又是集日,可都已经饭点儿了,饭馆儿里愣是一个客人都没有,只有个当官儿模样的青年,正涨红着张脸,拍着桌子训一个瘦高的女人。
这女人穿的朴素,脸色苍白,张着嘴像是想辩解,可半天没说出一句话,倒是让那青年继续抢白下去。
“诶,我就不明白了,这饭馆儿不是你们纪家祖传的吗?那老纪师傅不是你爹吗?咋的孙德兴能做菜,你就一个菜都不能做?”
“我告诉你,我不管,一个小时以后,你必须给我弄一桌子菜出来,否则,我挨训,你也没好果子吃!”
“纪茹芳,你可别忘了,这公方经理和私方经理全是你一个人的问题,可还没解决呢!”
青年说完,夹着个破烂的旧文件包,气呼呼的冲出来,往徐樱来的方向去了。
她顺着他的方向,看见街口挂着个红布条条,上面写着“欢迎县‘农业学大寨’视察团归来”!
徐樱掉转头,进了饭馆。
那个叫纪茹芳的经理正坐在桌边抹泪,她跟前还站着个壮实的,扎了一根大麻花辫儿的姑娘。
姑娘低头看着她,嗫嚅着问:“经理,咱,咱这饭馆儿不会开不下去了吧?那,那我这工钱……”
“不会开不下去!”
徐樱踏进门,仰着头,大声说。
纪茹芳正心里堵得慌,突然听到这声儿,下意识抬起头往门口看,没看见人,才下意识低了低头,终于看到个不过刚过桌面儿,扎着两个乱七八糟的小麻花辫儿,穿着灰扑扑,满是补丁破衣服,也就八九岁,顶多十岁的小姑娘站在那儿。
纪茹芳皱了皱眉:“谁家的小孩儿,没事儿别处玩儿去!”
“别管我谁家的,你是不是缺厨子,没人做饭?”徐樱走进来,直接站在纪茹芳面前,抬着头问她。
长期营养不良,纪茹芳坐着,都比她高至少两个头。
以她现在的心情,这种小豆丁胡说八道的话,她根本懒得接,可低头对上那对儿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