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若等人与几个家丁紧跟着苏梦棠,从兰泽轩出来往下面的山门走去,此时天色虽已渐暗下来,但被地上的雪光照着,一行人尚且能辨清道路。苏梦棠不让点灯,只是疾走,才行至松香斋,便看到山下如墨般的江上,出现了一艘灯火通明的巨大航船,紧接着一艘艘略小的战船,逐一驶来,铺满了江面。
山风呼啸间,苏梦棠立定静看,这样相似的场景曾出现在她的想象中:从前每当她假想有人前来攻犯,而她一介女流恐应对不过,便会愁肠百结,可事到眼前,心中并无畏惧。紫若从一旁将苏梦棠的短剑递到她的手上,苏梦棠接过剑道:“走,去会会他们。”便复抬步向前。
众人边走边看着江上的动向:虎头大船已停靠在了栈桥前的台子前面,十几个举着火把的禁军先行走下,四下站了,照得那站台如白昼般;又下来几人,未着甲胄,前呼后拥朝着上山的石阶来了。今日江南山庄的催灯号子未响,除了各院的人沿途点了几盏照明的灯烛外,合庄上下黢黑一片,因此苏梦棠等人得以将山下明光中的人物看得清清楚楚,自身也同着夜色,悄然来到了春风阁外。
春风阁是江南山庄大门内的第一个院子,也是今夜的第一道内防线。苏梦棠原想着院内庄丁女眷定然严阵以待,不料一脚踏进去,只见院中四下空荡,唯有老付一人,裹着大氅,仰面坐在院子正中央的藤编摇椅上,好不逍遥自在。苏梦棠心中一惊,虽素知老付举止荒诞不经,但唯恐他大意轻敌,连忙唤他:“老付,你这里的人呢?”
老付眼都未抬,只道:“人呢?下面的那群官兵比你更想知道人都哪去了。”说罢未等苏梦棠面露惊愕,又解释道:“若是人人都手持兵刃在当院站着,岂不是等着被扣上一顶起义谋反的帽子?我就是要让他们见不到人,还处处受制于人。”说罢他抬起手指了指二楼外带的回廊。苏梦棠等人抬眼看去,虽不见人,但隐约可见回廊供人闲坐的栏杆间隙,有无数闪烁着寒光的箭镞,一扇扇半敞的门窗之后,也依稀可见人影。
梦棠见此,便知老付已经安排妥当,不再多言其他,只打趣道:“老付,你这样淡然处之,倒显得我这个做主帅的有些慌乱险躁了。”付先生畅怀一笑,转头去看梦棠,目光一时落在她身上所着的铠甲上,不由得愣了愣神,又上下打量苏梦棠几眼,眼中露出了赞许和欣慰的神色道:“嗯,你穿你父亲这身铠甲,比他当年更有神采。”
苏梦棠很少听到老付这样认真的夸奖自己,正不知如何应答,只见老付忽而起身道:“走,咱们去楼上,看看他们上来了没有。”说罢便起身带了苏梦棠从复廊的楼梯向上走去。春风阁院分四面,除南面为院门外,其他三面皆是二层小楼,由外廊彼此联通。上得楼来,苏梦棠方才见到春风阁的人:众人暗藏在栏杆门窗之后,或一人手执弓弩,或两人协力往竹筒里装填火药,各有分工,埋伏隐蔽。
老付一面吩咐大家继续隐藏,一面径直引梦棠一行人来到西楼的屋中,此时屋中已被外面灯火照得光亮非常,二人立在南窗帘后,在窗外芭蕉树的遮蔽下向外看去:春风阁虽离城门不远,但建于山体的一方向外突出的天然石基之上,二层楼略高于城楼,此时站在楼上向外看去,城墙、山门皆如在脚下,看得一清二楚。此刻官兵并未全部登岸,后面十艘船上皆是按兵不动,但仅是前面几艘船上的人马已将栈桥前的路,挤得水泄不通。
苏梦棠记得柴五方才说过此处设有埋伏,便定睛只往石阶两侧的山林中去寻,却什么也没看见,正担忧着,忽看到那摩肩接踵的山路上,禁军如潮水般从中间向两边分开,留了一条狭长的路出来,那几个未着铠甲的人从那路上走了上来。苏梦棠猛然从那群人中认出了珊瑚的面容,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对老付说道:“老付,那个走在最前面的,就是珊瑚。”
老付咬牙说道:“这毛丫头好毒的心肠,早知今日,小老儿上次就该废了她的武功。”苏梦棠闻言惊诧,问道:“你如何见过她?”老付道:“那日童姑娘将她带上山,经过春风阁时,我正在园圃里采药,听到外面纷乱不已,有人叫骂,便出来查看,原是她在装疯卖傻。童姑娘与我略说了她的底细,一个勾结奸臣残害太子的人,命早该绝。我看出她似有些功夫,又是在装疯,恐她包藏祸心,便想废了她的功夫,但童姑娘不许伤她,只道关她进兵法堂,不会出什么事。结果当天秋秋和三月就因她受伤,邓二因她而死,紫纹紫若两个丫头也差点送命,今日又遭此大劫,小老儿悔得肠子都青了。”老付说罢,拍打着自己的大腿,懊恼非常。
苏梦棠才知道这里面还有这段经过,那日珊瑚和侯真出逃、凝儿因云华负气而走、紫纹紫若命悬一线,整个江南山庄人仰马翻,故无人顾及告知她此事。看老付这般追悔,苏梦棠忙解围道:“不怪你,老付。那日在兵法堂,珊瑚将毒谋太子、湖州兵变之事尽数道来,凝儿险些拿匕首杀了她,是我执意拦下的,故而她前来报仇,算是我自食其果。”
“呸!”老付向外啐了一口,极不赞同:“那是姑娘宅心仁厚,才留她这条命在,我今日倒要让这群乱臣贼子知道,什么才叫自食其果。”他愤然低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