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定十六年夏。
“华儿,这么入神,看什么呢?”少女忽而乍起的声音,把云华吓了一跳,他猛然抬头,看到张钟儿正笑着把一碗井水浸过的冰凉果子放在书桌上。
“小姑姑,你别闹。”彼时十三岁的云华已经添了些沉稳,对于张钟儿的玩笑,他轻轻莞尔,合上了书本。“华儿,你从实招来,书里夹着的那张画像,究竟是谁的?我在门口站了半天,你看得出神,连脑袋都没抬。”张钟儿眼神明澈,看着面前的云华红了耳朵:“没有什么画像,小姑姑。”少年不肯承认,一只手却将那书紧紧压住了,担心露出什么马脚。
“你去学堂这几日,可交了新的朋友?”张钟儿不再逼问画像的事情,她轻盈地走过来坐在了云华书案对面的椅子上,将话题一转,引到了云华在庐阳会馆读书的事情上面。“有,有位兄长,比我长几岁,他姓赵名竑,字邦贤,号……好像没听他说有号的。也是临安人,人品很是贵重,学问也极好。还有项师父家的公子,名唤项抗,与我很合得来。”云华忙认真应答道。
张钟儿手里绞着自己的手帕,眉眼弯弯地说道:“那我就放心了,只怕你在那里没有朋友,闷得慌。”“不闷的,小姑姑,还有一个……算了,没什么。”小云华刚来了兴致,想说起一个人,可看到张钟儿那黠灵地想要一探究竟的眼神,又把话收了回去。
“有一个什么?”张钟儿紧追不舍地问道,云华却只笑了起来,逐客道:“小姑姑,我要读书了,明日回了学堂,童先生要考问的。”说罢他从桌上拿起一本《大学》,压在刚刚那本藏了画像的书本上面,轻轻翻开一页,读出声来。“你不说我也知道,有一个"画中仙"吧?”少女自顾自笑了起来,末了还叹了一声:“华儿,你长大了。”
书后面张云华的眼睛里面闪过一丝被看破心事的惊慌,耳朵更红了:“才没有,小姑姑可不要乱说。只是……同窗而已,我随便画的。”他的惊慌被张钟儿看在眼里,更是笑个不住:“好好好,我不乱讲,华儿读书吧。”说罢她抚了抚身上满绣白芍药花的褙子,站起身来道:“我先走了,东青她们踢毽子呢,我也去顽一会儿,晚点再来看你。”
“诶——”云华似乎有点不放心,叫住了张钟儿道:“小姑姑……画像的事,别告诉母亲。”张钟儿与云华母亲,虽是姑嫂,年纪也相差甚大,却相处地极好,云华担心张钟儿会将画像的事情走漏,惹来不必要的责罚。“华儿糊涂,你的秘密,我什么时候与旁人说过。”张钟儿摇摇头,神色有些责怪,旋即又笑道:“你若不信,咱们可以拉钩。”说罢,一根水葱般白腻的手指就伸到了小云华的面前。
“哦,好。”云华也伸出了小指,与她的手勾在了一起。漫长炎热的夏日里,属引不绝的蝉鸣声中,少年和比他大三岁的小姑姑,一起笑了起来。
宝庆元年秋。
临安城大雨三日,城内各处都是内涝,百姓皆闭门不出。临安皇城的和宁门内,一个身着官服的年轻人快步走出,他似乎没有觉察出天上正下着瓢泼大雨,只是一味蹙眉向前走着,上下的衣帽鞋袜都湿透了。
几个守门的将士正围着一个手持册簿的将军听候近日执勤的分工,年号改换,自然有各种人事安排,新的君主需要新的宫廷机制马上正常运行起来,便须各处妥善分工执行。见有人来了,他们停了话头,只惊讶地打量着这位失魂落魄般的大人,一个老将士开口劝了一句:“大人,这一阵雨太急了,在宫门这里避一避吧。”
“不必了。”年轻人目视前方、口中含混地吐出几个字。雨势浩大,他的声音如同一枚花针落在了金鼓大震的声浪中,一瞬间便被雨声覆盖了。“什么?”他们自然没听到他在说什么。“不必叫我大人了。”年轻人稍稍提了一些声调,可也没做停留,一头扎进了漫天秋雨之中。
出了和宁门,迎面是一条宽阔的道路,叫做怀民道,沿道路向北依次经过玉牒坊、寿城坊、白马庙,这些临安百姓最爱流连的街市,便到了宁宗朝极盛一时的真圣观。沿着观门墙前行数十步,路过保民坊前街,再向东五里,转过一个路口,就是灵丹巷了。这巷子里有个药局,唤作“回春堂”,药局后面连着的,便是张家的府邸。
家怎么这样远?年轻人的脚步越发急促起来,路面上积水颇深,他每一步踏进水里,向前趋步时,都带出了划船一般的“哗——哗——”的水声。转入灵丹巷之前,年轻人深吸了一口气,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方才走到了巷口,他抬起头,向着巷两旁的树和房舍望去:还好,并没有想象中的张灯结彩。
他跑起来,将一地雨水激成一股股巨大的水花。经过回春堂的时候,里面柜上的小伙计靠窗听到踏水声,心中嘀咕了一句:“这么大雨何人在外面跑,莫不是个傻的?”可当他看清了这人的身形时,吓得登时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少爷?!”他开口刚想叫住张云华,可自家的少爷已经匆匆跑过去了。小伙计十分不解:今天这样大的雨,为何府里无人去接少爷,反教他这样淋雨跑回来。
张云华一步踏上府门外门庭的时候,门檐上的雨水,几乎成了水帘,水帘内那块写着“张府”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