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世界上,没有什么能抵得过一颗单纯的心。
管仲廷老师翻开《全球通史》这本书,中间夹着一根切割整齐的字条,上面如是写道。
他用食指和拇指把那字条拈起来,字迹干净洒脱,一如它的主人,他脑海里浮现出那个喜欢穿冷色调服饰的男孩子。在课堂上看闲书,让他起来回答问题却对答如流,不得已只好走到他身边把书拿走,他还很不服气地问“怎么了”。
那孩子看的闲书,就是这本《全球通史》。
那个年纪的孩子看《全球通史》的,不说是万中无一,那也是极为罕见。就连他这个汉语言文学专业的老师,也是在大学毕业的时候因为写论文不得已才去翻阅。管仲廷将字条放回书中,回想起第一次见到他的情景,在文学社的招新活动中和一名同学发生争吵,吵得脸红脖子粗,如果对面不是个女孩,而是个男孩子的话恐怕两人当时就已经打起来了。
最后,到他去拉架询问争吵缘由的时候,那孩子憋了半天,从牙缝里挤出一句:“道不同,不相为谋”,说完还冷笑了两声,惹得他不由地也笑了出来。
后来在文学社里,那孩子对写作和阅读表现出了相当的热情,很多大部头的书真的是很少有孩子能够看得进去,但他却可以耐心地一本接一本啃完。不过,自从那个夏天之后,他就再也没有翻开过这本书了。
夜色深了,管仲廷收拾好东西准备回教室宿舍,关门的时候发现门外屋檐下的黑暗里站着一个人,那人看到管仲廷出来便走上前,脸上挂着淡淡的微笑,眼镜遮挡着双眼,声音温润而悠长:“老师,这么早就准备回去了?”
“是你?你在这里做什么,难道是在等我吗?”管仲廷径自锁上门往屋外走。
“也没有,学生晚自修刚刚结束,我闲来无事,到处转转,看到这里灯还亮着,就来看看。”陈歌三两步赶上管仲廷的脚步,语气里有股类似讨好的味道。管仲廷听了微微有些生厌,他不喜欢学生用过分尊重的语气与他交谈,搞得好像学生的位置比教师低很多似的。
以前做班主任的时候,他就一直想用一种朋友般的态度对待学生,但天生身份角色上的差异使他经常热脸贴上冷屁股,每次他平和地想与学生交心,但学生的态度里往往明显带有敷衍和抗拒,即便有几个愿意与他交流,所说内容也几经修饰,斟词酌句,这让他很受挫。
更何况,眼前之人已经不是当初那个少年,而是自己的同事。
“你现在是重点班的班主任,应该很忙才对,怎么有空来找我这个老头子?”管仲廷说,“随便逛逛可逛不到这儿来,说说吧,你有什么事。”
“其实也没什么,只是,我以前有几本书,在离校的时候寄存在老师您这里,现在我想拿回去了。”陈歌微微向前抢了一步,挡在管仲廷面前,“我相信老师您一定保存得很好吧?有心了。这么多年真是谢谢老师了。”
“保管?你当初把书给我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吧。”管仲廷看着他,“你说,拿走吧,我不想再看到这些书了,但是也没有勇气把它们烧掉,就想找个不会被人打扰的地方放着,不知道能够交给谁所以就交给老师你,拜托了。”
“嗯……但,应该还在吧?”陈歌的态度渐渐强硬,明显没了刚刚的讨好。
管仲廷看了他好一会儿,说:“回去吧。”
“老师……”
“那些书已经没了,回去吧,多关心关心你自己的学生。”
“管老师!”陈歌在背后喊道,他的声音在夜空中悠远悠长,“真的没了吗?”回到教室宿舍之后,管仲廷走进卧室,打开书桌上的台灯,戴上从床头柜上取下来的老花眼镜,慢慢悠悠地趴在地上,从床底下拖出一个木箱子,揭开盖子的时候一股油墨的香气扑鼻而来,箱子里面放着一些书和其他杂物,有文具袋也有卡通贴纸,还有一些别的东西,但看起来都不太像是他这个年纪的男人会用到的。
他从公文包里取出那本全球通史,小心翼翼地把它放了进去,并没有急着盖上盖子,而是坐在地上对着那箱东西叹了一口气。
他回忆起很久之前的那天,他坐在办公室里整理教案,一个穿着新生校服的女生就这么直愣愣地冲进来,气势汹汹地走到隔壁桌那新来的女老师面前,那老师是个刚毕业不久的大学生,爱美,现在正是午间休息的时间,她正在涂指甲油,看到有学生进来头也没抬,仍旧在那专心致志地涂她的指甲。
“老师,你凭什么那样罚她?她身体不舒服,就算没有假条,也不能让她在走廊上站一个早上吧?”
“她迟到了,你说该怎么办?进门连声报告都不喊,也不跟老师打声招呼,就那么直愣愣地闯进来,一进来还直接趴在桌上睡觉,该怎么处理校规上可是都写着呢。我没有处分她,只是让他站在外面清醒清醒而已,一没打她二没说她,你急什么?”
“这么说,老师您还觉得自己很大度吗?规定是死的,人也是死的吗?”
“现在的天气又不是很凉,在走廊上站一会儿影响不了什么的,后来不是让你陪她去校医院了吗?校医也给开了药,普通感冒而已,有什么大不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