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目睽睽之下,丁谧幽幽说出了三个字:“天下人。”
这话说得玄妙,正厅里的所有人中,恐怕只有姬荀听懂了。
姬元膺想不透其中关节,内阁乃是朝廷中枢,朝中大员固然可以号令朝臣,可是如何能号令天下人?
“今时今日,两党纷争,朝中局势纷繁复杂。”
丁谧分析道:“国子监学生作为来日朝中备选朝臣,左右摇摆,举棋不定,无心仕途。因为一旦在这个节骨眼上选定了立场,要么平步青云,要么深渊万丈。大多数儒生宁愿不动,都不愿妄动。宁肯今后政局稍微缓和一些,再入仕途。虽要爬得辛苦些,却不至于一朝跌落,粉身碎骨。”
他从前为官,后又变作一介布衣,对朝局和人心的把握更加精准。
丁谧继续道:“然许多有志之士并不甘于就此止步,他们中有些人虽不入仕途,但关心天下局势,亦不失指点江山之慷慨。刚开始,几个儒生在祁都东南角的一间书院清谈阔论,近几年间,聚沙成塔,集腋成裘,汇聚的儒生越来越多,后来即便是百姓,也愿聚在这书院里听一听。星星之火,大有燎原之势。”
姬元膺混迹朝堂,对江湖民间之事从来不屑一顾,奇道:“竟有这样的地方?”
丁谧不慌不忙地道:“此地名叫青云书院。其主人乃是一介闲散白衣,名为楚温良。草民以为,若能借他之势发动天下儒生与百姓血书奏请陛下立长不立幼。皇上能杀大臣,却杀不了天下人,如此既能保全内阁,也能假人之手拥立三皇子。一石二鸟,一箭双雕。”
厅前静默。
姬荀先前狰狞的表情缓和了不少,脑袋不受控制地颤颤点头。
不愧是姬荀当年力排众议保下来的学生。
那时丁谧说话直、脾气大,内阁不少大员要置他于死地,但姬荀却将这个儒生一路送上了大理寺少卿的位置。
他有他的脾气,自也有他的本事。
丁谧恭恭敬敬地朝老师一拜,道:“若老师同意,那学生便照着刚才的意思,去寻一番楚温良。”
姬荀唯一能活动的左手手指在扶手上敲击,意为赞同。
*
辉州
那日狂风骤雨,倭军大部队用了一天一夜的时间过境,丰川玄留下了一支三万人的骑兵分队镇守辉州。
仿佛辉州已经是倭国国土。
江锁一行人便在糖人铺子里住下。
她熬了一碗糖浆,在制作糖人的大理石面上绘制了一张大祁地形图。
每日坐在木凳上,思考接下来如何排兵布阵。
行军打仗不是江锁的强项。
每到这个时候,江锁就会想念祁溶。
要是他在,他一定能想处更好的攻防策略。
她甚至能想象祁溶向她撒娇的样子:“要用我的时候才会想我。”
想到此处,江锁牵着唇角笑了笑。
想着想着,江锁便靠在墙边沉沉睡去。
许是太累了,她连一个梦都没有做,一觉睡到了天亮。
再醒来时,低头一看:咦?地形图哪里去了?难不成夜里有倭军来过,将地形图偷走了?
江锁紧张地站起身,在不大的房间里四下寻找。
裴战因战后精神紧张,睡眠很浅。
江锁在房内一有动静,他也醒了。
于是两个人一起埋头找起了地形图。
墙角边一直有细碎的响声。
裴战双耳动了动,警惕地扶住了腰间的剑柄,朝墙角移去。
只听裴战闷闷叫了声“哎哟”。
江锁跟着看了过去,也叫了声“哎哟”。
只见海尼耶与小虎各坐一边,把地形图给吃了。
两个人就像是掉进油瓶里的老鼠,吃糖吃了个锃光瓦亮。
海尼耶也就算了,毕竟是江锁的救命恩人,江锁自是当菩萨一般供着。
小虎算怎么回事?
烧了军营的粮仓,现下还吃了个脑满肠肥,真是岂有此理。
江锁上前一步,将小虎提了起来,直提得他双脚离地。
她极不擅长与小孩打交道,叉着腰瞪向小虎,心里盘算着,此时此刻,立刻马上要将小虎送去给程继烈。
由着程继烈掐死算了。
小虎自然不知江锁心里的盘算,走过去把江锁轻轻一抱,将糖人举得高高的,笨拙地说:“你吃。”
江锁:“……”
“我吃你个大头鬼!”
裴战倒先江锁一步点燃了火,抄起木勺做势要打小虎:“那可是老子们的地形图!”
小虎被吓得哇哇乱窜。
“你给我站住!”
裴战凶狠道。
海尼耶挺身而出,要保护小虎:“妖怪!有贫僧在,你休想伤他半根毫毛!”
顷刻间,小小的糖人铺子乱作一团。
江锁被吵得直揉眉心。
“吵什么吵!”
如酥从铺子外面冲了进来,每个人的头上都挨了一拳。
铺子瞬间安静了下来。
“看见这是什么了吗?!”
如酥从怀里掏出两张纸,压低声音道:“是你们的画像!”
说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