烧了,寸草不生啊,好多尸体都是焦黑的。濛濛也不见了。我去报官,衙门根本不理。那是锦衣卫放的火,根本就不在衙门的管辖范围。那衙役跟我说啊,锦衣卫嘛,村烧了便烧了,人杀了便杀了,若不是看我身受重伤,非得赏我二十火棍不可。”
“不信你们看啊。”
吕庭坚掀起自己残破的上衣,露出了干瘪的肚皮和腰间的陈年伤疤。
那块疤剜得很深,像一只被挖去眼珠的眼睛。
“后来,我就在域州城里住下,以卖字为生,再未婚娶。这些年山匪横行域州,找我写字的人愈来愈少,粮价却像疯了一般上涨,我开始入不敷出。我是文人,自当守住风骨节操,若不是一丁点办法也没有,谁愿意当掉笔墨纸砚,流落街头要饭呢?”
吕庭坚看着姬玉遥脸上的那颗泪痣,想伸手摸一摸,手刚伸出,便停了下来,怕自己弄脏她的脸。
浊泪朦胧了他的双眼,眼睛一眨,两行泪垂落在枯瘦的脸颊上。
他的声音像一个破风箱,没说几个字,便要喘上好一会儿。
吕庭坚看了看自己手中的饼,起身道:“走啦。走啦。”
他颤颤巍巍地走向楼梯。
姬玉遥想要去扶他,只见他幽幽地摆了摆手,示意自己不需要帮助。
是夜
姬玉遥选择在吕庭坚隔壁的房间歇息。
她对着铜镜取下发簪,轻抚自己的脸。
这张脸长得像太后吗?
像姬家人吗?
她不知道。
她从小被告知自己就是太后侄孙,是名正言顺的姬家女,她从未有过怀疑。
这张脸长得像吕庭坚吗?
他的脸上没有泪痣。
对了,她一定长得像她娘,娘的脸上有泪痣吧?
那颗痣长得像颗孤星,像一颗永久的泪。
她该信命吗?
还是应该信点别的什么?
正在姬玉遥出神时,楼苍兰抱着棉被进屋。
他对她说:“还在想吕先生?今日事发突然,谁也没有想到……”
“没有想到竟在路边捡到了……爹?”
姬玉遥哂笑:“我从小长在太安宫,是被宫娥与太监簇拥着长大,习礼仪,读诗书,学琴棋,每当我问他们我爹娘呢?他们都答不上来,还会被掌嘴、被罚跪。后来,我便不问了。”
楼苍兰听着,放下棉被,问道:“那时你可曾怀疑过自己的身世?”
姬玉遥茫然摇头·:“从未有过怀疑。太后说,等囡囡长大了,爹娘就来宫里接我了。我是不是好傻?”
楼苍兰将姬玉遥揽入怀中,温柔安慰:“任谁都会相信太后所言的。那可是太后。”
姬玉遥点头,又问:“吕先生的话,我们该信吗?”
“倒不急着在此时下结论——”
楼苍兰想了想,道:“我们且把吕先生带在身边,日后定会有更多蛛丝马迹浮出水面。”
姬玉遥怅然点头,顿了一会,仰头看着楼苍兰,问道:“今夜不睡地铺可以吗?”
楼苍兰擦掉姬玉遥脸上的泪珠,笑说:“求之不得。”
白天车马劳顿,姬玉遥很快便入睡。
她躲在楼苍兰怀里,紧紧攥着他的手,睡得一身热汗。
这一夜楼苍兰没有睡好。
姬玉遥做了一夜噩梦,闭着眼流泪。
楼苍兰将她搂得很紧,她的鼻息贴得很紧,楼苍兰的前襟被汗水和泪水濡湿。
姬玉遥醒来时天光已大亮,身旁的楼苍兰还睡着。
她在床边坐了片刻,便轻手轻脚地穿好衣服,下了楼。
楼下大堂
风逸、戎灼、路骁霆已经准备好了热腾腾的早餐,有馒头、面饼,还有热茶。
风逸抬头喊道:“姑娘醒了?下来吃早点。”
姬玉遥问道:“吕先生呢?”
风逸答道:“睡着呢吧。”
姬玉遥想了下,便又上楼,到了吕庭坚房门前,敲了敲房门,轻声问:“吕先生起床了吗?”
房内无人回应。
“吕先生?”
房里依旧安静。
姬玉遥推开了房门,探头进去,轻唤:“吕先生?”
吕庭坚还在床上熟睡,一动不动。
楼下
风逸等人正等着祁溶下来开饭。
戎灼正百无聊赖地敲着碗,盯着最中间的那个大馒头。
倏然,楼上传来一道声嘶力竭的惨叫声:“啊——”
“怎么了?”
楼苍兰、祁溶听到声音,抓起佩剑,便冲了进来。
风逸、戎灼、路骁霆也放下碗筷,冲上了阁楼。
姬玉遥站在床侧,望着众人,面色苍白,泪流满面,更咽道:“吕先生……没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