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通寺建在域州城中最繁华的街道上,是一座小有规模的寺院。
门前钟楼厚重古朴,两扇陈旧的木门布满铜钉,院内有一棵巨大的古槐树。
初冬薄霜轻轻覆在枯枝上。
此地是念映柔的埋骨之地,风逸曾带着她的骨灰盒来过。
两个人影从斑驳的古槐树影中走来。
是域州知府元柳与幕僚何以堪。
他们不约而同地在整理衣衫,扣着上衣的排扣。
这位知府四十出头,身着朴素的青衣常服,手握一柄玉骨扇,身形挺拔,自有一股儒雅风韵。
他轻握扇柄,在掌中敲打着扇头,若有所思地道:“林霸天大婚未成,让山匪们把新娘作践了,这是一点面子都没给太安宫留啊。”
幕僚何以堪跟在后面,比元柳矮了半个头,年纪却比元柳大了一个辈分,须眉染白。
他扶了扶乌纱帽,说:“不但没给太安宫留面子,也没给自己留退路,他这是想在狼毫山做一辈子土皇帝了。”
元柳甚为可惜地摇了摇头:“我接到太安宫发来的密旨,命我不得为祁溶打开域州城门。八万大军没有粮草供应,太后这是要他们不战自溃啊。”
何以堪微蹙白眉,道:“郡主还在山匪手里,太后便不救了?”
元柳沉默不语,太后这一步走得让人猜不出路数。
何以堪的经验更为老道些,心思也更加机敏,转着眼珠,分析道:“万佛寺的动乱中,炽炼军可是奉太子旨意镇守万佛山,与风雷军杀了个你死我活。这说明什么?”
“什么?”
元柳停下脚步,望向何以堪。
何以堪也停下了脚步,始终保持在元柳的身后,说:“姬玉遥奈何不了楼苍兰,对于太安宫来说,是一颗废棋了。”
元柳恍然大悟,颔首道:“所以太后此举并非剿匪,而是要一举歼灭东宫。”
何以堪叹了口气:“我们可就难了,东宫与太安宫,哪个是好相与的?若是开门,八万大军进驻域州城,吃住都需我们供应,如此一来,得罪太安宫,估计连我们从朝廷正常支出的花销也要受到影响。若是不开,与太安宫尚有回旋余地,只怕祁溶恼羞成怒,将剿匪的力量用于攻城,域州难守。大人可得拿个主意。”
“祁溶师出无名,何以攻打我们域州?”
元柳反问道:“域州遵守太后懿旨,死守城门,祁都必会出兵相助,坐实的就是太子拥兵自重、犯上不忠的罪名。这步棋,我料想他祁溶没胆量这样走。”
何以堪扶正了歪掉的乌纱帽,试探地问:“那我们……”
元柳肃然道:“死守住城门。”
何以堪领命:“是。”
他要引导元柳自己将指令下达下去。
久做幕僚,沉浮宦海,何以堪一直严格把握着与元柳相处的分寸,所有决定都需要元柳亲自说出口。
*
域州果然死守城门。
任凭楼苍兰与裴战在城下如何喊话,城楼上的士兵皆以没有入城文牒为由,将八万大军拒之门外。
“意料之中。”
江锁用干木棍翻着眼前的柴火,沉吟道。
天气渐冷,她裹着祁溶的白狐大氅,通身雪白,因了脸儿嫩,像是无辜纯良的孩童。
“此行仓促,没有粮草辎重进行保障,如此一来,我们的军队还没上山剿匪,就已经溃不成军。”
江锁说到这里,扔了干木棍,目光幽深:“若祁都再放出消息,故意让山匪知道我军情况,山匪必然主动出击,那时才真的是砧板鱼肉,任人宰割。”
祁溶一行到达域州城外,驻扎在近郊,早已是饥肠辘辘。
士兵们架上了火,在山中自行捕猎,打来些野鸡、野兔充饥。
饶是如此,他也没让江锁饿着,把自己的口粮分给她吃。
风逸快言快语:“那不如现在主动出击,在山匪还没来得及反应时,打他们个措手不及。”
江锁不着痕迹地看了一眼楼苍兰,道:“熊得壮和姬玉遥都在山上,若山匪以他们相要挟,我们是打呢?还是不打呢?”
她故意将姬玉遥说在后面,显得主要是去救熊得壮,与楼苍兰的关系不大。
楼苍兰听出了江锁话里的余地,回望了她一眼,情绪复杂。
他对自己的妻子并无感情,新婚之后几乎说不上话,简直就是点头之交,但既是妻子,便是责任,不为太安宫,为着自己,也必须相救。
“那我再去城楼下喊话,即使进不了城,咳咳,好歹送些军粮出城。”
裴战的嗓音已经喊得沙哑了。
江锁摇头:“域州城有恃无恐,笃定了我们不敢冒然进兵攻城,所以立场偏向太安宫,就是要致我们于死地。现在正是站队的时候,稍有犹疑就万劫不复,域州冒不起这个险。”
她三言两语间否决了两个提议,说得有理有据、滴水不漏,其他人都不敢再开口说话,陷入一片沉默之中。
时间拖得越久,越不利,当务之急是速战速决,否则就正中太后的心意。
可是,不论进攻域州城,或是狼毫山,前路都是不可逾越的重重阻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