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都会大剧院舞台后的一间化妆室里,隐约还能听见从台前传来的歌声。梅莉塔孤独地呆坐在梳妆台前,她的眼中满是血丝,痛苦地揉乱了头上刚整理好的发饰。
这里是专属于她的化妆室,梳妆台镜子的边缘镶嵌着小颗小颗的灯泡。光线迷幻地闪烁着,让梅莉塔的泪水和完美的面容一起变得朦胧起来。她是达纳罗最出名的歌剧演员,但也极少有人知道,她(他)并非天生就是女人,而是一位阉伶歌手。这才是梅莉塔那宛若天籁的歌声背后的真正秘密。
她因饰演《莉狄娅》的主角“莉狄娅”而出名。但是,梅莉塔永远只能演这一个角色。从小开始,她就是为此被培养起来的。
无比残酷,又无比天真的莉狄娅。
仿佛咀嚼地念着这个熟悉而遥远的名字,梅莉塔焦虑地回忆着。
如百合般纯洁,如颠茄般剧毒。神情纯洁无辜,却又像在向人求爱。莉狄娅毫无心计地戏弄苍老的国王,玩闹般害死旧情人。有人痛苦地向她献身,只换来莉狄娅的大笑。莉狄娅带来灾祸,酿下累累罪果,但未有任何事情能让她放在心上,停止她的欢愉。
那才是是令伯爵迷醉的莉狄娅。
都会大剧院名义上的拥有者伯爵弗里德,大公的密友。一个在外人眼中甚至有些随和亲切的安赫贵族。
梅莉塔是由这位伯爵收养长大的,但这件事不能带来任何安全感和归属感,因为梅莉塔知道在她来这里的十年前,伯爵弗里德已经如丢掉垃圾般抛弃了上一任“莉狄娅”。
那是另一个由他自幼哺育,训练,并几乎视作情人的女演员。
伯爵仿佛有着非人的耐性,他悉心将养女珍藏到十四岁,才第一次放手让她登台。
就如同对待以前自己一样。
据说,那个养女也如古老故事中的莉狄娅一般身姿纤幼,面容稚美。而且无论妆容、歌喉还是演技,都由伯爵亲自打磨到了极致,无可挑剔。
全部的一切,都是按照伯爵的想法进行的。
所以据说养女在当时一经登场,就压倒了同演的任何人。就仿佛那一夜全城的剧院里只上演过《莉狄娅》,而《莉狄娅》漫长的全剧,也完全只有她一个演员一样。
那一位“莉狄娅”是成功的,但同时又是失败的。她的美达到一种超然的境地,大多数人一生都没机会看到她的演出,可仅仅是剧照中她惊鸿一瞥的风华,就足以令任何人折倒。但是,在那次初演之后,伯爵弗里德却没有感到欣喜,反而日益变得暴躁起来。他不像以往那样时刻陪在“莉狄娅”的身边,也不再对她做任何指导。因为他察觉到演出欠缺了至关重要的一样东西,虽然,一时还找不到欠缺的是什么。
经过数夜的痛苦和失望之后,伯爵自以为找到了养女的缺陷。他感觉自己就像被欺骗了一样,因为这个缺陷永远无法弥补。
那就是她身为女人,不可能在舞台上表现出莉狄娅的魔力和力量。
二十五年前的一天,上一任“莉狄娅”悄然消失了,没人知道她去了哪里。
梅莉塔又一次将烟头摁熄在烟灰缸里,那里已经满得快要溢出来了。正常来说剧院不可能允许她这样摧残自己昂贵的歌喉,但现在却没人来阻止她。毕竟在《莉狄娅》即将开演的现在,甚至就连一个来帮她化妆的助手都没有,从几个月前起梅莉塔已经不必在舞台上露面,所以就连妆容和戏服都没有必要了。
她比上一任“莉狄娅”要幸运得多,因为她在登台之后,能一直安稳地出演了十年。
但其实这毫无意义,因为在她的演出中伯爵仍没有找到满足。伯爵没有继续换人,只是因为对所有人都失望了而已。
哪怕阉伶梅莉塔已经完美地超越了性别之美,但伯爵在第一次欣赏她的演出时就已经发现了,即使是她也终究还是会长大,会变质。
而且一个有血有肉的活人,不可能演出莉狄娅的矛盾和虚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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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离今晚的压轴戏《莉狄娅》上演还有一个半小时,但是到目前为止,舞台上美妙的戏剧还是丝毫未能吸引柯林的注意力。
倒也不是他现代人的审美已经远远地凌驾于这个世界,而是因为。
“我说……哪怕是为了节省一点经费,也没必要这样吧。”
柯林看着把自己的视线遮得严严实实的承重柱,感到一阵无语。
大剧院内部,主舞台的大厅异常宽阔。初略估计,上中下三层至少能容纳上万人。柯林甚至怀疑这里能作为国际会议的会场了。
但终究因为建筑学和材料的限制,这么宏伟的大厅必须要近二十根数人合抱的大理石柱作为支撑。所以有些座位就被它们完全遮住了视野,为了花最少的钱进入大剧院,埃米尔选择了这种这种称得上残次品的票。
“即使这种位置,票价也要三百奥里。”一旁同样什么也看不见的埃米尔拿着精致的望远镜,歪着身子,试图窥见一点舞台上的光景:
“比原价便宜两百,两个人就是四百。不算小钱了,能省则省。”
“再说我们又真的来看戏的。”埃米尔一边看一边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