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父克雷吉被转移到一处弃用的秘密仓库里。以前为了阻挡视线,这里的窗户本来就已用木板钉死,正好省下了遮光改造的时间。
事情有些突然,也没法让什么人帮忙。柯林只能自己开车,然后亲手将这个秘密仓库收拾妥当。
忙完这一切,时间已经接近中午十二点。
一片黑暗中,暗淡的红石灯亮起。克雷吉慢慢解下系在眼前的黑布,稍感不适地眨眨眼睛,他张望起新的实验室,以及两套临时的床铺。
“没有地方还在漏光吧?”
柯林打量着重新包裹过的密实木板:
“这边通风不好,所以不能用火炉什么的。等到晚上,我带些现成的熟食回来。”他说:
“可能要再忍两天,但我会尽快准备好新的住址。”
“没什么,这里就可以了。”
克雷吉挪步到临时的实验台前,伸手抚摸陈旧破烂的仪器。似乎只要能隔绝光线以及提供实验环境,他对生活没有任何的要求。
这段时间柯林越发忙碌,虽然住在同一栋宅邸里,他和伯父已经许久没有说话,甚至很少能碰上面。
克雷吉将最重要的一只行李箱摆上桌台,里面是他乱七八糟的手稿,他安静地整理着。仿佛没有察觉这一路上柯林过分的小心紧张,不知道可能正面临的危险。
“最近的辛西里区,可能会不太平……”
所以柯林先挑起话头,说出了从马里齐奥那里获悉的事实。即将到来的浪潮,在施塔德居住的同族们,也许将会遭遇灭顶之灾。
“嗯。”
克雷吉的动作停顿了一下,却也没有明确的表示。
“……这不是没由来的猜测。”
因为许久没有等来下文,所以柯林又试着做些补充:
“最近几夜已经有近二十起案件,警探一直是不管的,这是血淋淋的预兆。”
“从建城以来,这种事情从来没有杜绝过。一直零散地发生在这座城市里。”克雷吉说:
“别说难民,在这出生的我们也没得到好的对待。”
“不一样,这次会更严重。”柯林说:
“十年以前这里可没被遣散的军人,也没有这么多人失业,万一演变成骚乱,是真的会死很多人的。”
柯林试图让伯父意识到问题的可怕,但克雷吉仿佛没有听见他说的话,继续摆放他那些陈旧的稿纸,其中有些已经严重泛黄,在他离开神学院之前就已经写下。
也许它们本应该成为学界至高的宝物。但如今却像废纸一样,毫无价值地堆积在这里。
“为什么告诉我这些?”克雷吉合上空荡荡的箱子:
“难道你们还指望我能改变什么?”他自嘲说:
“一个已经活在棺材里,连自己都养不起的人?”
柯林的心稍微沉了一下,他对伯父的消极多少有预料,但还是抱了一线希望。
你是辛西里人的英雄。
你有声誉,有影响力。如果你说些什么,大公和教团都会听见的。
“天真。”
克雷吉摇着头:
“难道你真以为他们是一群纯洁的羔羊,只是被蒙蔽了视线,对这座城市里正在酝酿的东西一无所知?”
太稚嫩了。
“试着再想想看吧。”克雷吉说:
“如果没有他们点过头,又有谁敢在公国做这种事情?”
群体情绪随时可能发生转向,今天可能把矛头指向辛西里人,明天就有可能指向公国当局。
所以达纳罗方面不会坐视这种事情发生,除非……
是他们在有意疏导无处宣泄的愤怒,一直把握着这支长矛的朝向。
所以,一切责任都被推到辛西里人身上。
“这点我早就知道啊。”柯林烦躁地说。
“既然这样,你又指望我什么呢?”
“我以为你知道这些,也依然会去做。”柯林说:“因为如果是我站在你的位置上,我是不会为这点理由就停下的。”
毕竟流着一样的血。
“……”
克雷吉慢慢放下一直忙碌的手,仿佛不知道该放在哪似的,最后垂落在腿边。他已经显得很老了,长发稀疏苍白,在红石光晕下被映成无力的血色。
“可惜它来得太晚了。”
伯父忽然悲哀地说:
“这件事如果在十五年前,或者十年前发生,也许我依然可以做点什么,因为那时的我才是克雷吉·达洛佐。”
“可现在的我算什么?只是一个疯子,怪胎。根本不会有人听我说的。”
而且更致命的是,心性也和那时不一样了。
有些往事让克雷吉坚信,一个人最后的价格,从来不是看他创造了多少。
你究竟值得什么,其实是在最后无法反抗的那一刻才决定的。
他或许贡献巨大,但在某些人眼中依然毫无价值。
“别再解释了。”
柯林有些厌恶地打断了他的话,不愿再这样谈下去。
“老实说,我也从来没把希望寄托在你身上。”
他向门口走去,一边说,一边掀起用于遮光的两层帘幕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