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始巫术的形成往往伴随着偶然,创作者本人也未必理解的灵感火花,不经意的尝试。或者一位恰好路过的精灵,为本来寻常的事物赋予了全然不同的意味。
但有一些更激进的学派认为,普天之下并无新事,所以一切知识均为回忆,事物会显得新奇,或许只是因为人们的忘却。毕竟人类本身也是从“不可言叙者”中涌出,那么任何人体内最初都或多或少地仍残存神性。尽管这微弱的神性曾在众移涌们永恒的分裂和下行中劣化散失,又总是被物质身躯以及心灵的外壳层层束缚。
但是在某些超验的瞬间,仍有一部分人可能会在偶然中回忆起某些古怪知识,那些知识来自比文明甚至生命更遥远的过去,往往与他这一生的现实经历毫不相关,甚至,在整个物质世界都找不到对应之物。
比如窄海以南的鄂图沙漠里有一位牧民的妻子,从未受过数理训练,却在昏睡两周之后开始迫切地想要画下一个神秘的图形,当时她不可能知道,深埋在自己脚下有一个数千年前早已湮灭的新石器王国,曾将这种图形称为神圣几何“玛特”,毕竟这一考古成果,是在她死去四十年后才被挖掘出土的。
但是毫无关联的他们,对“神圣几何”的描绘却离奇一致。牧民的妻子没有想过要为出现在她脑海里那个影子起什么名称,只是说它不可能在平面上被绘出,也无法用泥塑表现,那是一个极为简洁的同时却又无所不包的符号,可以在“旋转”中——古王国的人称之为“律动”——派生出一切已存和未存的图案,祂并非造物主,也不创造任何实体,从祂之中演化的,只是事物的原型。
那是在新历529年前后,窄海北岸的商人们,已经开始将廉价的书写用纸出口到鄂图。牧民妻子就是在这些纸张上,用自己研磨的矿物颜料绘下图稿。在她最终因营养不良而倒下之前,一共留下了一千四百三十五张稿件,所有保存到今天的残篇上都没有注释任何文字,想必在佚失的部分上也是如此。这或许因为是她从一开始就不识字,也可能是世上还不存在与那些概念对应的词汇。无论原因是什么,她不得不用图例来解释另一个图例的意思,结果稿件内容中产生了严重的死循环,因为所有的图例都在相互注解,所以她后来发现,其实根本没有东西被传达出来。
稿件的前一千四百三十三页,似乎是在开始短短两个月内被完成的。而她剩下的十五年生命,则全部被用于破解这个循环中蕴藏的谜题,直到十三年后,她才绘下了最后两页……的草稿。
那时她已经开始因为长期虚弱而卧床不起,又是那样出神地构思这最后两页。所以她从来没有发现她的丈夫,其实每天都会随手取用堆积在床下的一两页稿纸,作为引火物点燃那些为她取暖用的薪炭。在丈夫眼中妻子已经莫名发疯了十几年,却从来没有太过责怪她,依旧如初婚时那样对妻子给予尽心的照料。
所以在七百余天后,当最后两页被完成之时,就像她即将燃尽的生命一样,那些稿件已经被烧得只剩下互不连贯的一百五十页。今人已经无从得知那位不知名的牧羊妇,在濒死前发现这件事时究竟流露过什么表情。但在最后的两页稿纸上留存有大片漆黑的血渍,已经暗示着某种令人心碎的结局。而无论那些污渍是为何留下,结果又是将她最后的成果损毁大半,那些年代久远的血液已经将纤维溶解,使得内容彻底无法复原。
但是这样一本残缺不齐的《牧羊女残篇》,却在数十年后离奇地成为了解读新石器时代王国奥丹文字的钥匙,使得世人得以窥见第三种创世形式:神圣几何“玛特”。也是从那之后,镜像律的相关理论才得到了彻底的证实。
……
所以尽管各地区对虚界描绘各不相同——在有些原始部落的观念中甚至还没有对虚界和现实做出区分,但这无数种截然不同的内容却往往有着微妙的联系和相似形式,就连巫术也是如此。
这也是为什么圣王会认定,那些知识并非诞生于无意义的随机想象,它们仅仅是途径人类的头脑来到这个世界,事实上却是从共同的源头涌出——从那虚界以及一切之上的起始点。
所以人们才能够确定,一个独立稳定,至少不受凡人精神影响的客观世界,是真实存在的。
而在此基础之上,人类的理性才能够拥有意义。
所以哪怕遥远喀瑜遮兰的巫术,亦可以被整理进同盟学者多年来所归纳的基本框架之中。
甚至可能在诸大陆的某处,早已有过它的前身——细节上可能稍有差异,但它们可能来自人们在超验中捕获的同一个灵感。
而在镜像学说的解释中,这就是同样的镜像在不同时空中不断浮现,相似的事物重复上演,世间纷繁的万物,其实只是几个有限原型如万花筒般交织在一起的镜像结果。
但是这些知识又必然会随着传承而失去本意,毕竟它们往往违反直觉又难以验证,所以大多数人都是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而那些真实存在的符号和镜像,就在漫长的传承中退化为了无意义的装饰和修辞。
时间就像永不停歇的尘雨,不断地掩埋前人艰辛取得的成果,在地表上只留下一片茫然的废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