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希尔佩特从普通人成为灯女的那一刻,夜侍奉在边的仆从们就低下头,向她祝贺:
“万分欣喜,您再次勘破了第二重帷幕。”
为什么是“再次”呢?灯女坐在沿,幽深而昏沉的心底只泛过一丝涟漪,就完全沉寂了下去。
体的嘴唇似乎说了什么,但已无法理解那些话语。
因为现在的“她”已不复存在,与这些人对话的,并不是那个没有名字的女孩。
而是先祖瓦莱丽雅,或者,伫立在岸边的灯火。
…………
意识沿着灵素连接前进,希尔佩特进入波尔与虚界的连接之处。
无数非人类的哀嚎在空间中糅合在一起,变成了一团匀质毫无起伏的不明声响。
切断所有的物质感官之后,灯女重新睁开了“眼睛”。
映入眼中的是乌尔柱第三十二区地狱,“火刑之轮”伊可西翁的领地。
一片只存在于虚界的子虚乌有之乡。
柯林曾在这看见一片旷野中笼子构成的牢城。但灯女所见的,则是一座几乎无限延伸巨塔。
希尔佩特自幼追随灯火的道路,所以,更能洞彻虚界之物的原貌。
塔下窄上宽,像粗壮的洞钟石。螺旋阶梯密集环绕着,宛如堆叠的铁线圈。而那每一步阶梯的内侧,都有一个窄窄的牢房;每一间牢房里,关押着形态各异的魔鬼。一段十公里长的阶梯能分割成整整两万步级。但是这十公里长的螺旋,还不足以围抱高塔平均圆周的四分之一。
不久前,柯林没看到一只魔鬼,只有大片金属笼空置着。而现在希尔佩特眼中所见的,却有无数只魔鬼在这高塔中堆叠挤压,永远受罚。
这就是感知力的差距。
但囚在这里的魔鬼实在太多了,哪怕是魔裔乌尔柱王朝,也不可能在这高塔中一间间慢慢搭起牢房。所以其实,魔裔最初只设置了一个闭合的循环,以此为高塔形成的“原则”。而在此后的数千年间,地狱格局沿着“原则”不断自我生长。而每一只魔鬼的出生,受刑和死亡,都是在为这一过程补充动力。
所以某种意义上,一座地狱就是一个巨大的炉。
兄弟会的圣所就在这附近。
希尔佩特又一次试着感应自己与灯火的连接,但它却显得微弱了。
辛西里海岸灯火是人工的造物,拥有实体,被放置于物质界,位于窄海沿岸的某处。
灯火伫立在陆岸上,将光线投入黑暗的海洋。
正如它停留于物质界,探照着虚界深渊,安静燃烧。
而现在,希尔佩特已经潜入过深,和“岸边”的灯火相离太远。光线在穿透黑暗水体后,就不再那么明显。
在灯火信条中,灯女被止进入虚界。可能这就是原因之一。
但也正是因为这一守则,在拿勒的两位灯女才白白地死在波尔手上。如果说止进入虚界是为了保护灯女,未免有些太过牵强。
现在,希尔佩特第一次违反这条守则,但也因此明白了它存在的其他意义。
因为正是进入虚界,她才对某件事愈加确定——
灯火是无法抹除自我诅咒的。
各文明圈观察者视角的有限,导致虚界向世人展现出了不同的角度。
如果谁能抹除自我进入绝对客观,超越有限视角,也就等于超越了现存的频率界限。
但是,现在灯女会被捕获进了三十六区地狱,困于某种假像,也就证明她们其实从未看见全景,而是始终处于某个有限的角度中。
就像一个人再怎么力求客观中立,也不可能彻底摆脱立场和倾向。
因为对客观的认知本就带有立场。
所谓的毫无偏见,本也是一种偏见:对偏见的偏见。
她们不是成为了灯火,而是把自己当成了灯火。
所以那“洞见”的一切,也都不过是类似成像的自言自语。
为什么……是谁设计了这种道路。
想到那两个因恪守信条白白死在波尔手中的灯女,还有灯火体系下,在这些荒诞信条中度过一生的人,那都是与自己一样的人,痛苦,以及更可悲地忽视痛苦。希尔佩特不自地,握紧了手指。
有东西从手掌中鲜血淋漓地刺出,中的锐痛具现为了手中的细剑。在她越是愤怒的时候,心绪反而变得越是冷静。灯女的感知在此刻越发明锐,意识中仿佛燃起了冰冷的炬火,疏离地默观着自己的思绪。
因为确定自己所见的并非真相之后,她才变得更接近真相。
仿佛忽然拨开云雾,希尔佩特穿透频率界限的能力进一步增强。从物质界照下的灯火重新变得明亮,所以,三十二区的高塔不再是这世界的全部,它的螺旋阶梯在向上下延伸。灯女看见了那些与它毗邻的其他频率中的幻象:从塔顶穿过的冥河,塔底席卷着黑风的山谷,和燃烧的坟墓。
而她站在螺旋阶梯上,侧的一面墙壁忽然出现了不明显的细线。用剑尖一触,一整片异样的墙壁从高塔上坠落,兄弟会留下的伪装即被撕破,露出了人类在此安置的大门。
于是,她走进这连接数百人生命的圣所之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