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乔真他妈气坏了,本来就偏短的脖子看起来像又粗了一圈,嘴唇紧闭,脸上的每一条褶皱几乎都在颤抖。
因为这几天本来就是战况最紧张的时节,守在办公室门外的小伙子听到响动,就马上推开门确定情况,他的手上已经握住了枪。
乔凡尼却仍悠悠然地靠坐在皮质沙发上,甚至又掏出了烟斗,像是在看一场事不关己的闹剧。
“老板……有什么麻烦吗?”
探出半个身子的小伙子一时没理解办公室里的局势,于是向德乔询问该怎么做。
从刚才开始德乔就一直喘着粗气,但一会后,他却朝那个年轻人摆摆手,示意他先出去。
年轻人缩回身子,打量着柯林等人,有些犹豫地关上了办公室的门。
德乔僵硬地扭了扭脖子,想伸手扶一下后颈,却留意到了掌心处被赛璐珞碎片戳出的伤口。
他摊开手,看着伤口周围沾染的大片墨渍,连刚才在处理的文件上也都是,折弯的笔尖也在写字台漆面上留下了不浅的伤痕。
弄得一团糟。
德乔扯了扯嘴角,说:
“什么意思?你专程跑过来就为了再嘲笑我几句吗?”
“不不不,你想想。我以前从来没有对你说过这些无聊的笑话。”
乔凡尼把烟斗在空的咖啡杯上敲敲,抖落其中的烟草灰:
“这次冒犯只是为了提醒你,德乔。奈维欧是死了,但情况对你来说其实也没有什么改变。”
“脏手指”德乔,很想用力反驳乔凡尼这句话。
不,不一样了,即然他先死,那我就已经是老板了。
但他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
因为他其实清楚地知道,“头脑”奈维欧之所以会重用自己,根本就不是因为他本人说的什么看重自己的能力。
在过去几年间,德乔几乎经手卡佩罗家族的绝大部分事务。却也因为出身和相貌上的缺陷,而一直在受人的白眼和嘲笑。
这样的人不可能成为族长的,因为族长必须是在名誉上无瑕疵的人,或者至少还能被粉饰成这种人。
可是“脏手指”德乔绝对不是。
这是一个致命的缺点,却也是奈维欧信任他,愿意将那些要务交给他的唯一原因。
那些对他的讽刺和嘲笑会在家族内肆虐,恐怕也少不了奈维欧本人的默许,甚至是推波助澜。任何人提起他的时候,都会或多或少地说起他曾在贫民窟里偷窃,像老鼠一样被追打,当众羞辱,喉咙里被灌下某个老女人前夜的尿。
他又恰好长着一副最像小偷的样貌,如果把所有人印象中的小偷糅合在一起,那说不定就会得到他的脸。所以“脏手指”这个如同污渍般的称号,也永远不可能从他头上摘去。甚至有人谣传他在当上助手后也克制不住自己的偷窃癖,穿上了手工定制的衣服却还去犯案,结果极为难堪地被人家当场抓住。
把这些事情当众讲出来其实并不好笑,人们之所以乐此不疲,或许只是想再看一次他听到这些事情时的反应,比如脸红脖子粗地和人说自己从来不会偷窃。他总是要争辩,却又毫无底气,语无伦次。
所以再到后来,德乔就学会了对别人的调侃保持微笑,进而演变到会配合众人的话题进行一些滑稽的表演,比如用缩头踮脚的姿势走路,又作势要把手伸进别人的口袋。天生就像小偷的他表演太生动,总是能让旁人笑得停不下来,就连久卧病床的奈维欧也是。
他渐渐地不再会为此愤怒。因为那时候,他已经彻底从受人赏识的美梦中清醒过来,明白了自己这样卑微的人究竟是凭借什么在家族里立足。这些笑话越是盛行,自己的名誉越是不堪,奈维欧才越会感到放心,自己的地位也就会越安全。
他默默地等待着奈维欧离世的那一天,因为他知道所有的白眼和嘲笑都会在那一天烟消云散。事情果然如他所料,奈维欧死去之后,就再也没有人敢当着他的面喊什么“脏手指”了。
他已经一个多月没听见类似的话题,就连有关的字眼都没有看见过。手下的人甚至不敢把登有盗窃案的报纸书籍递到他的眼前。
这让他一度以为,这阴霾的一页已经轻轻揭过,自己可能会迎来不一样的未来。
“你究竟能不能当族长,你自己心里最清楚。”乔凡尼说:
“我看你最近好像不太清醒,所以好意提醒你一下——”
这一页究竟能不能翻过,只有德乔自己知道。
从不堪受辱,到主动迎合,再到如今,他以为自己已经能够忽略类似话题。
迎合是在忍耐,忽略则是释然。他一直假装释然,其实又清楚真相是什么,只是不愿面对罢了。
因为就连白痴都明白,周围的人越是小心翼翼地不敢提及,越是证明了他们的真实所想:这个人做小偷甚至不是为了谋生,而是因为天生的偷窃癖,所以才会对这件事有病态的敏感。
乔凡尼无缘故的嘲笑确实让他感到了极端的愤怒和失控,但那只是一瞬的。
真正让他感到无力的反而是这愤怒本身,这么多年了,自己依然对这件事如此执着。
恐怕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