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卡多自幼习惯用枪指人,也听过枪声,但没有真的对人开过枪。
更何况是在这么近的距离上,画面毫无缓冲地撞入他的眼睛。前一刻还是招呼寒暄,一些他听不太明白的生意和试探。下一刻就是猝不及防的死亡。连流氓们在仓库里的对峙都没有这么干脆利落。
“因为事情不是在这里被决定的。”柯林说:“卢卡要用他打一道信号,所以昨晚他就注定要死了。”
“一道信号?”
“卢卡要告诉大家:‘他不是卡佩罗那种昏沉沉的老头。事情他都看在眼里,而且有时做事比较莽撞。’这句话必须用本亚明的血来签押,才会变得让人相信。”
也许是因为卡佩罗作为前任太没存在感,本亚明没有太把垄断行会放在眼里,想乘着酒厂查封的机会用不正常的低价压垮剩余几家供货商,从而吞下所有市场。
他习惯用商人思维考虑问题,从而忽略了某些危险。
一如辛西里社区的其他行业,果蔬业垄断行会的成员们也受五只手“保护”,他们将利润中的一定比例作为会费缴纳给五只手,以保证会员之间互不竞争,通过控制销量等方式保证价格,进而谋取更大的利润。
换而言之,也就是商人雇佣匪徒来保证“市场的稳定”,通过契约建立起了广泛的灰色秩序。这显然不太符合反垄断法,可惜在这个世界,这部法律还没被制定出来。
本亚明死去之后,他的保镖最终都没敢开枪。柯林在他身上找到了一些证件,上面有他的住址。然后又从钱包里找到了他家人的合照。
柯林对他晃了晃照片:“幸好你带了这些,不然又要多死一个人了。”
他的心里稍稍因此而轻松了一些,因为如果实在找不到能控制这个人的把柄,就只能让他去死了。
保镖的出现是一个意外,也许本亚明临时感到不太安全。至于那个秘书,身世背景早就被查得明明白白,自然有其他人去处理她。
只要她老实接受安抚,就不会有人再受到伤害。
从这件事里,卢卡强势地声明了自己的存在,让人们相信了他有能力保证合约执行下去。
行会会员们不必再担心大量酒厂被查封对他们的冲击,准备好痛快地瓜分本亚明原本控制的市场。
除了本亚明之外,似乎没有任何人受到损害,可惜,这唯一的被害者已经无法为自己发声了。
至于那个孩子……
但愿,年幼的他没有被那声枪响惊醒,做一个甜美的梦。
一梦睡到天亮,什么都别看见。
……
柯林擦干了现场的血迹,和里卡多把尸体抬上马车。踏上归程。
理清了前因后果之后,里卡多不解地问:
“那你为什么会提醒他,让他带东西离开什么的?”
“我昏了头。”柯林淡淡地说。
多重利益倾轧之下,也许并不存在避免流血的方法。
连本亚明本人都不可能那么简单地屈服。
里卡多沉默了会,又问:
“这些年,你一直在做这些事吗?一个人?”
柯林没有回答。
本亚明的尸体就放置在两人对面,顺着车轮的颠簸摇摇晃晃,就像只是睡着了一样。
不然呢,你以为我们的地位怎么会上升得这么快?
……
里卡多没有其他住处,柯林让马车在他父母的家门前停下。看着楼上窗户里透出的灯光,里卡多少许不安地整理身上的衣物,试图让自己看起来正派一些。
在他下车离开的时候,柯林打量着他的背影,然后叫住了他,把自己的宽檐帽朝他丢过去,让他遮一遮自己的囚犯发型。
里卡多挥了挥帽子表示谢意,回头走进家门。
自己也该回家了,柯林心想。
半小时后,和车夫挥手告别,那辆还装着尸体马车轻快远去。它将驶向处理这些东西的地方。
柯林回头,看着眼前这幢有些森森然的宅邸,主建筑周围的院落已经很久没有人料理,生满了品种不明的野草。此时正是夏季,却没有半声虫鸣。老实说,有时候柯林宁愿和尸体呆在一个车厢,也好过回到这个地方。
转动钥匙,柯林小心地拉开了一点门缝,朝里面探视了一眼。
家里黑魆魆的,没有半点光。
为了避免月光渗入,柯林小心快速地挤进房门,然后把门带上。
门廊和大厅里,所有窗户都蒙着厚厚的幕布,字面意义上隔绝了所有的光线,接近于绝对的黑暗。
没有灯,没有蜡烛。这栋三层的宅邸里只有两件会发光的东西,一盏是煤油灯,安置在柯林的卧房。另一盏特制的灯具,始终由伯父带着。
柯林早已学会了如何适应黑暗。用极为稳定的脚步测量距离,虽然双眼什么都看不见,但也没有太多不便。
厨房里有一些动静,看来伯父已经醒了,他作息无常。
柯林慢慢地朝厨房紧闭的门走去。
心里不自觉地想着:为什么偏偏是在这个时候。
他把手放在水晶握把上,却陷入犹豫。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停下脚步,因为某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