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暴力是一种必要的商品。
并不是指那些单纯用于伤害或是防卫的暴力。它们也很重要,但还不足以建立起平衡长久的关系。
任何地方,都需要有人提供一个恐怖的图景,以确保信任与合约能够成立。公正与秩序的女神娜欧奇蒂,往往以被黑布蒙蔽双眼的形象出现。她一手持剑,另一手持天平。但如果没有那把剑,一切就毫无意义。
很多人或组织以售卖这种暴力为生,哪怕很多时候那把剑并不会真正落下。但只要他们能提供一种虚张声势的想象,也许就足够了。
而在同盟暂时难以插手的南施塔德,五只手最重要的商品,就是这种暴力。
就跟在贫瘠的辛西里一样。
……
碎石路已经到了尽头,通入一处颇为气派的别馆,这是果业巨头本亚明·尤迪特名下的资产之一。
柯林和里卡多下了车。柯林习惯性地想压低帽檐,随后想到在黑夜里做这个动作有些愚蠢。
两人还没适应这里的氛围,显得像刚刚进城的乡巴佬一样。
本亚明的女秘书正在黑檀木门前等待,她留着职业的波浪卷短发,脸上多少能看出一些不快。任谁要在夜晚九点还得处理公事,想必心情都不会太好。
进入别馆,门廊和大厅各处都亮着电灯,因为并非以钨丝为灯芯,其实不比煤气灯明亮很多。在柯林看来甚至有点寒碜,而里卡多似乎觉得新鲜无比。
施塔德的电力网还在搭建中,所以多半是别馆主人自己安置了发电机。电力革命各方面的条件已经趋于成熟,蒸汽大王的时代正在远去。
两人被安置在本亚明的书房外等待。到处都有熏香,地上是可以让脚趾深深陷入的鄂图地毯,柯林摩挲着座椅上的天鹅绒,这里一切会触及皮肤的地方似乎都被柔软的织物所包裹着。
书房的门迟迟没有打开,秘书送来了一些当天的报刊。柯林一边等待,一边随手翻看着。
头版是销酒车劫案告破的消息,被抢走的几吨威士忌被追回销毁。而不起眼的角落里,写着几名帮派分子被杀的标题。
但是直到柯林把这些报纸翻到第三遍,书房里才迟迟地传出了本亚明的声音。
“让那两个孩子进来吧。”
“孩子”,柯林心想,他看得到我们,而且管我们叫“孩子”。
……
本亚明穿着睡袍坐在他那古董般的书桌后,桌上还摆着翻开着闲书,喝到一半的酒水。
他故意让人久等,而且对此不作掩饰,作为显而易见的挑衅。
一个穿衬衫和背带的男人负手站在本亚明的身后,但是柯林只在进门时打量了他片刻。
之后,就再也没有多看他一眼。
柯林落座,里卡多则站在他的身侧。本亚明看起来对情况有些困惑不解,就像职业棋手看到对手业余的一步落子,不知怎么揣摩他背后意图。
“所以,你就是那个卢卡?”本亚明问。
“只是代表他的人。”
本亚明点头,把装着白兰地酒瓶和杯子的托盘推向柯林:
“自便,喝一点少一点了。”
柯林为自己和里卡多各斟了一杯,却没有饮用,只是观看着灯光从清澈酒体里透射漫散。
“您与卢卡·切斯塔洛先生应该碰过面,在卡佩罗的葬礼上,他和所有人打招呼。”柯林说。
“是吗,可惜我没什么印象了。”
“以后你们还会打交道的。”柯林说:“以后果蔬业垄断行会的一些事务,就由他经手了。”
本亚明眯起眼睛,小口小口啜饮着酒液。
“实话实说,我不觉得他合适那个位置,没有不敬的意思。”
“为什么?”
“我们喜欢和认识的人打交道。可是这里没人认识他,他也不了解我们。”
“那你觉得谁合适?”
本亚明笑了,没有理会柯林话中的陷阱。
“我只是搬到别馆来度假,什么风把两位吹到这来的?”
“卢卡先生他想,把你变成一道信号。”柯林冷不丁地说。
“什么意思?”
柯林盯着他看,看得他不自觉地停下了喝酒的动作。
“我们只是被派来来了解一下生意……比如说你调价的原因?”
“啊。”本亚明轻松地说:“那么多酒厂被查封,货物都要烂在仓库里了,不可能不变的。”
“你没和行会通气,违反了约定。”
“你还不懂我们做事的方式。纸面上一回事,实际是另一回事,生意人不可能那么僵板的。”他说,语调中开始有些不耐烦,就像有人逼他向猴子解释诗歌的意蕴。
“听说诺顿上游河谷的虫人奴工病死了很多,今年的收成也并不是那么好。”
“和那些事情没有关系。”本亚明果断否认,但让人感觉像被什么东西蛰了一下,他说:
“为什么不多花几天了解一下这个行业,和我们做事的习惯呢?现实里的事情总是很复杂,永远不会像外人看起来那么简单。”
“我们愿意了解。”柯林说:“现在就可以听你说,我慢慢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