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唔!”
突然胃部绞痛起来,将林岚从那些灰黄旧事中带离。舌根泛开苦涩,只见她面上还残留着些许悲凉意味,梦中的无力感还未散去,恍惚着不知身处何处。
她抬手摘下帽子,用力按了按太阳穴,片刻后终于定下神来。
刚巧空姐从旁边路过,她抬起迅速换上柔和笑脸,“麻烦您给我一杯温水,谢谢。”
从外套口袋里拿出胃药就水服下,随后转头看向窗外的柔软云层,妆容精致的脸上已褪下了方才的笑脸,恢复了惯常的空白疏离。
她下意思捻了捻手指。
这双手虽白但骨节略宽大些,指腹摩擦传来有些粗糙的手感,让她不由回想起刚才的梦。
十几年过去,林岚还是没能在自己与那些阴暗过往之间画下休止符。就算外表掩饰得再怎么天衣无缝,内在的痛楚却是不曾消减半分。
噩梦常在她入睡后不请自来。
那些过往宛如手持尖刀的匪徒,以破竹之势一次次闯入林岚的梦境。从不肯让她的伤口有丝毫愈合的机会,强迫她一次又一次面对过去那些讥讽、奚落、毒打、饥饿、难堪的场景。
就像一部永远不会谢幕的悲剧电影。
在每个夜深人静的午夜时分,她都必须准时到场,就着自己的淋漓血肉与苦水,一遍又一遍的观赏着这些重复的情节。
这是一场永不停歇的自我凌迟,却无人分担痛楚。
像这双手一样,就算后来再怎么小心仔细的护理保养,过去留下的痕迹根本无法完全抹去。
18岁那年,生日当天被彻底赶出家门的她,拿着自己往日里攒下的一千多块,选择辍学打工来维持生计。
她并没有什么特长或才能傍身,更不敢抱有什么梦想,除了野草一般的生命力外别无其它。
所以只是在服装店、化妆品柜台做了些导购之类对学历要求较松的工作。本来工作也算得心应手,但在这三线开外的偏远小城市,不可避免的与过去的同学在工作中打了几次照面,无一例外地得到了她们的讥讽和恶意刁难,这些在象牙塔里安稳成长的同龄人,却始终没有学会基本的尊重。
本以为离开原来的环境能摆脱闲言碎语,但现实残忍依旧。由于服务性行业的工作性质,她只能挂着得体的营业笑容,默默担下所有的作弄为难和冷嘲热讽,也得以让她那本就强悍的自制力和忍耐力,在原有基础上又拔高了好几个度。
无所谓,被戳着脊梁骨长大,连所谓的血脉至亲都一心盼着我去死……这些又算得了什么,不过一条贱命罢了。
不论这些人说什么做什么,命硬如我,总能撑下来的。
她总是这样自我安慰着。
但同事之间渐起的窃窃私语,如耳边蚊蝇,让她下定决心换份平静工作。最后在一家离出租屋不远处的网吧定了下来,一做就是3年,每天8个小时的夜班能最大限度避免与每夜的噩梦周旋,白日里偶尔兼职些线上客服的活计。工资虽不高,但也能勉强维持她一个人的小日子。
自从去网吧上班后,少了硬性的着装要求,棒球帽成了她的半永久配件。不用再每日仔细化妆粉饰太平的脸,带着长年的生物钟混乱带来的黑眼圈。
儿时常年忍饥挨饿积攒下的胃病,让她脸上常年带着抹不去的病态苍白和阴翳。习惯性压低的帽檐遮住眉眼,也隔绝了他人的目光和一切社交。就像将自己关在玻璃罩里面,孤独但很安全。
她自我重塑起一副钢筋铁骨,切断七情六欲,将所有软弱狼狈藏进深处,上了十八道锁,分毫不敢露。
当同龄人成家立业,看着自己复制粘贴一般、一成不变的生活,让她自己也开始质疑自己活下去的意义。
而小说带来的转机,又及时将快要溺毙于苦海中的她拖上了岸。
她想要找到生活的方向,能像个人一样活下去。
而不是一具行尸走肉,活得像滩烂泥巴。
时间在放空中过得飞快。随着飞机下落,林岚的一颗心也仿佛随之落了地,惶然不知所措的感觉也被心底升起的期待压了下去。
希望一切顺利,拍摄也好,生活也罢。她默默祈祷着,重新戴好棒球帽,随着人流下了飞机。
她推着行李车来到约定好的停车场,“妍姐,我到停车场了,您在……”她那并不清甜相反很是低哑的声音响起。
正在微信里发语音报位置,就听有人叫她。
循声望去,在右前方一百多米的停车位上,有位30岁上下的女式探出车窗正冲她挥着手。是副导演张妍。几个月来两人一直通过微信对接一些相关事务,彼此也比较熟悉了。
“小林啊,在这儿。”
林岚推着行李车快步走了过去,笑着跟张妍打了招呼。
“终于见到你真人啦!一路上没出什么状况吧?来来来,行李给我吧。”张妍是年长林岚9岁的姐姐,一张圆圆的脸上挂着和善的笑容,行动利落地卸下行李放进了后备箱。
“见到您很高兴,路上很顺利。怪重的……麻烦您啦。”
“不麻烦,别客气。一路上累了吧?来,拿着。”张妍笑着说,抬手递了瓶矿泉水给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