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心湖,湖心岛凉亭。
“玄卿公子,今日为了感谢你的邀请,我温习了一只曲子,想为您献丑略作报答。”
君玄卿惊奇道,“怎么突然用这么郑重的语气说话?那我也郑重些吧。咳咳,酒儿姑娘,本就是本世子邀请姑娘前来,若是还劳心姑娘准备报酬那就是本世子的不对了。但本世子自然不会辜负姑娘的一片心意,请吧。”
这不协调的庄重语气把仇酒儿逗笑了,原本坐得笔直的背脊一下又笑弯了。
“什么‘本世子’,你从前怎么没这样自称过……”
君玄卿长叹一口气道,“我还不是为了配合你,现在反倒被你嘲笑。”
“好好好,”仇酒儿起身摆瑟,一边又指挥他道,“玄卿公子你坐到那边的横椅上去,不要坐在石案正对面。”
君玄卿抱怨道,“坐在侧面就看不全你的指法了,那岂不是可惜了。”
仇酒儿依旧嘲笑他,“你看清了又能怎样?你肯定不懂这曲儿,只要还在调儿上,弹错了你也看不出。况且这曲儿有些不一般,你坐在正对面,我也怕冲撞了你。”
“你弹琴还会怕冲撞了我?什么曲子这么厉害?”
席薇在听到仇酒儿练习这曲子时,正好也用的是‘厉害’这一词形容。
而仇酒儿开始一本正经地瞎掰。
“此曲名《破阵》,是改变我一生的曲子。玄卿公子,请坐吧。”
君玄卿便不再言语,专心地看向仇酒儿。一双白玉修长的双手轻轻地撩拨琴弦,而后她便动手对弦柱的松紧稍加修改,待琴音都准确无疑后,她那双手边撤下了桌,合上眼调整起呼吸来。
待到仇酒儿再睁开眼时,君玄卿赫然发觉她的视线变了。明明依旧是浅笑,但里面的情绪全然不同了。
音,起。
悠远绵长的瑟音,这曲子一开头便显得压抑沉重。指法变化很快,但奏出的音色却只是些微变化,糅合的整体依旧是平稳无波的。
整整三段此般庄严宏大的前奏之后,随着尾弦上猛地一弹,音猛地变了。
嘈杂、混乱,如果不是有高音极富节奏地将这些混沌的音色串联起来,加之曲乐本身高超的构曲技巧在,君玄卿几乎都要以为是仇酒儿在瞎弹了。
混乱渐渐止歇,音调渐渐统一,显然这已经进入了曲目的核心。
君玄卿合上眼,他似乎听懂这首《破阵》了。
三次悠远的鸣金声起后,列阵整齐的两军同时发起冲击,前排的兵士相互接触,枪于盾间混乱的撞击与嗡鸣。
一方是不计其数、装备精良的敌军,另一边是人数劣势、但却战意盎然的主角军队。
主角军最前方的,是那位骑着战马,通身银甲的大将。他手持八尺长矛,战马一踏沙尘四散;银矛在头顶回旋后重重一振,接着他便杀入了敌阵深处。
银矛之顶,直指百里之外的敌将首级!
别问君玄卿为什么脑补得这么全,破阵曲本身足够精妙,加之仇酒儿本就在音律上天赋不错。
然而,一个突兀地音符之后,君玄卿赫然睁眼;破阵将军的长矛刺穿了一名敌寇的身躯,而数不清的枪尖也击中了他的甲胄,而表现出这段铮铮战音的却不是瑟的音色!
弦断!
仇酒儿用指尖上的力道硬生生震断了最上方的瑟弦!而那断裂声、弦飞快地摔打在瑟身和石案上的声音,已然成为破阵曲的一部分!
就在君玄卿仍处在震惊之中时,接连的第二根、第三根、第四根……
宏伟悲壮的音调中,将军破甲杀敌的声音仿佛是那样清晰,弦断之音和其他音符完美结合,谱写出将军血战的悲歌!
君玄卿尚未缓过劲来,音调再次高亢起来——
星之极、七杀!
这倒不是仇酒儿故意吓他,只是她的心意已经完全浸在破阵曲中,求生欲和隆隆战意糅合在一起,七杀不由自主地激荡而出!
仇酒儿此时已化身为破阵将军!
陷阵之志,有死无生。
贪生怕死,念何破阵!
瑟的二十五弦,一根接着一根断裂,将军的马早已被杀成肉沫,将军自己身上也插上了许多枪剑,但他的脚步却不曾停歇……
第二十根弦,断!
仅余五弦,而这五弦五音是构成曲乐最基本的五音!
五弦断,瑟音止,将军便是破阵成功;五弦留,尾调起,便是将军身死。
君玄卿不由得屏住了呼吸,血液似乎都不再流动,眼神紧紧地盯着那仅余的五弦看。
星之极、七杀停止,满身薄汗的仇酒儿似乎无声地叹了口气,完整的弦音显得冗余悲怆,弦到底也没有断下去。
将军,身死。
仇酒儿的指尖上已经泛起了鲜红,音调愈走愈低,直到最后全部消散在空气之中……
最后的断五弦也是此曲最难的部分,需要弹奏者的战意再登上一个档次才行,而仇酒儿现在的实力还差得远。
但也不失为一曲名音了。
君玄卿站起身,为她鼓掌。
仇酒儿苦笑着看着他走进,正当她疑惑他为什么走过来时,君玄卿躬身握住了她的双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