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经楼三楼,左室禅房,这里是方丈研习经书的地方。托空禅的福,今天我第一次上来。即使我承认自己胆量大,平时也不敢乱跑乱窜,佛门是一个神圣的地方,我不敢过于放肆。
香火缭绕,木鱼的敲击声从禅堂的方向传来。我坐在靠窗的一把藤椅上,茶桌摆在我的左边,空禅此刻坐在对面忙活煮茶。
片刻后,他斟茶请我品,茶杯是竹子刨制而成,我端起茶杯闻了味儿,浓茶中夹杂着竹子的清香。
新鲜的深山古茶,褐色的叶子比手指还长,得用茶刀切成几段才入水煮,茶水酸涩、微苦,还有点麻。
“你往里面放了什么?”我放下手中的茶杯,舔了舔嘴皮,不自信的问:“是放了花椒吗?”
空禅低头整理着切碎的茶叶渣,抬起食指挡在嘴边,轻声“嘘”了一下,为我重新添茶,笑说:“小声些,椒麻味重,这宝贝在寺院是禁物。”
“你用方丈的茶锅煮过,他会发现的。”有时候我怀疑他们的智商会互相传染。
“对哦,好像是这样的。”他思考了一下,说:“把这套茶具藏起来不就好啦,大热天的,方丈不会来这里,因为藏经楼的顶楼是微夏最热的地方。”
“那你大热天还带我来这里煮茶?小火炉烧得极旺,是想把我们俩闷成干尸吗?”闷得大汗淋漓,要不是给他面子,傻子才会在这种天气喝热茶,还是炉子煮出来的。
毋庸置疑,空禅是武界顶级高手,从带兵打仗看,他也是不可多得的良将。偏偏这种人才有时候的做事方法让人感到极度无语,甚至抓狂。
“时至今日,贫僧很庆幸所有的奋不顾身能换来我们那段传闻,可能你还小,还未曾感受过心血浇透后伤口结成铁锈的滋味。”他举起茶杯一饮而尽,皱眉的神情好似茶水入喉被灼伤喉咙。
“丫头,你知道吧,十年前我们的初见是我这辈子最骄傲的事情,我很感激你对她的关心,但是因果有天定,就算她没有成为方丈的配元,我们此生也终究是有因无果,你能明白吗?”
“我知道,有些故事以及故事里的人,其实并不需要结局或者其他定论。”
茶桌上的主角是茶,可它只是一杯味道特别的茶水,没有罪过,没有错,所以没人有资格对它的怪异评头论足。
“走一个?”我端起茶杯伸过去,只等他端起茶杯来干一杯。
跟我说话的时候,这位曾经傲立群雄的将军不再用“贫僧”称呼自己,也不再喊我“配元”。
从“我”、“我们”“丫头”等字眼可以看出,他慢慢放过了自己,也不再用和尚的身份伪装给自己的心看,还试图斩断那些本就斩不断、忘不掉的红尘往事。
“什么是......走一个?”他困惑看向我,怯怯地问:“我走?”
“嗐,抬起你的茶碗干杯啊。”我挑眉一笑,终于找到一个能陪我喝茶喝出酒感的伙伴了。
他一愣,继而哈哈大笑,取身边的大瓢舀了一瓢清凉可口的山泉水,与我碰杯后,露出久违的豪情“咕噜咕噜”一饮而尽。
那样子过于粗鲁,凉水从大瓢两侧流下来,与汗水混迹在一起,浸湿他的僧袍。
我端茶杯的手僵在半空,张开嘴巴想表达一下此刻的心情,但半天说不出话来。他用手背擦擦嘴,问我:“怎么不喝了?不是‘走一个’吗?”
我眼角抽搐,一头黑线。
说好的一起喝茶,大热天的给我煮热茶,他喝凉水?
“我听说你对东司、北衙、南抚很感兴趣?”他转移话题,继续低头添水煮茶。
“嗯,我也想去其他地方看看,总不能在山里窝一辈子吧,我又不会念经,说白了就是世人眼中‘恶’的替身,来侍奉尊者,减轻家族的罪孽。”喝完茶,味道有点上头,我还是把茶杯推过去等他续上。
我摆摆手,一脸无奈:“其实都是屁话,佛家不是说众生平等吗?凭什么他们不来侍奉尊者,非得选一个小姑娘做什么配元,要是他们愿意,男的也可以侍奉尊者。”
我喋喋不休:“你看,渊城的城主方凌生就特别合适来侍奉对吧?还有城辅使方津鹤,他们都可以,为什么我的人生不能安稳一点儿?”
这茶里不会掺酒了吧?我越喝越上头,到现在我也不知是真的醉还是心已经醉了。
“在云山日报的时候,他们每天安排我采访五六个地方,我腿都跑断了,写稿子每次都熬到天亮,编辑还天天骂我没有自己排版成登报的格式,我连周末都没有,就是一架不停旋转的机器。
“办公室人手不够,我还得打理行政的工作,我就算可以做到所有工作万能,但我的精力是有限的,搞不好我会猝死的,可没有人在乎我的健康,工作压力大到爆表。
“出差,那车一坐就是七八小时,我经常坐地铁最后一班车回家,因为末班车的人不太多,我能在途中挤一点儿空间坐下赶稿子。
“这些我一想起来就头疼,比起以前的生活,我觉得在山河寺的这段日子是最舒坦的,但要我一辈子在这里,我不是很愿意。”
唠着聊着,太阳西斜,余晖落在茶桌上,鼓声四起,窗前有几只不知名的鸟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