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皇帝如此怒气,若是寻常臣子,必然早已诚惶诚恐地跪地请罪,然而萧令姜却依然不卑不亢,傲然而立。
皇帝看她此等模样,心中更是怒极,他右手在桌案上狠狠一拍:“永安,朕知晓你与贺家曾立下不少功劳,如今,你却要恃功骄恣了不成?”
萧令姜微微垂眸:“永安不敢。”
“不敢?”皇帝冷哼一声,“朕看你是敢得很呢。”
“先前那刺客之事,你说与自己及贺家无关,朕便不曾多加追究。然而,陈卿那处刺客的亲口供词,却是无从造假的。你可知晓,除了当日被捕的几名刺客,朕昨日又拿到了与贺家有关的证据!”
说着,他拿起桌案上的一封信笺,便朝萧令姜重重地扔了过去。
只可惜,信笺轻薄,到底轻飘飘地落到了萧令姜身前半丈远处。
萧令姜俯身,衣袖轻扬便将地上的信笺收入掌中。
入目便是熟悉的字迹,上面明明白白地写着那与刺客勾结刺杀皇帝的谋算,还提到了为懿文太子复仇、其后便可取而代之的打算。落款处,赫然是舅父贺相山的名字,末尾还印着他的私章。
皇帝手中何时还得了要命的东西?
萧令姜不由一愣,而后便笑了:“字迹可仿,私章可造。仅凭着这样东西,圣人便信了?”
贺相山的字迹和私章,若是旁人有心要仿,并不难得。这样一封信笺,又如何能定贺家的罪?说到底,不过是皇帝一厢情愿地要信罢了,甚而,这信笺到底是何处而来,也很是值得思量。
“证据确凿,朕又为何不信?”皇帝反声问道。
他冷冷笑了几声,寒声道:“贺家真是好谋算呐,先诬朕得位不正,让朕这一支失了人心,而后再借着你这懿文太子嫡女的血脉,为你从贺氏招个驸马,诞下血脉便可继位。这贺相山,不正好可以做了那摄政的权臣?”
皇帝眉眼微竖:“刺杀君王、意图谋反乃是抄家灭族的大罪,凭着那刺客之言与这信笺,朕便能立时将贺家上下全都拿下,下到狱中!”
“如今朕要你和亲西蕃,不过是念在你先前有功,再与你一次戴罪立功的机会罢了。永安,你这是定要负了朕的苦心?”
苦心?
萧令姜冷笑,是处心积虑致她与贺家于死地的苦心吧?这信笺断然不可能是贺相山所写,那么背后无非是西蕃与神宫,甚至是皇帝为了除她,亲手做局了。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这信笺的真假,无人在意。皇帝要的,只不过是她萧令姜与贺氏再也无法威胁到自己的皇位罢了。
即便杀错又如何?在皇帝心中,大周从不缺玄门高手,亦不缺能臣世族,少了她与贺家,自会有旁人迎头而上为他所用。
萧令姜无奈叹息,沉默良久方开口:“若是永安愿去,圣人可愿放过贺家,保贺家无忧?”
皇帝眼中微闪,长叹一声:“你到底是朕嫡亲的侄女,素日来的忠义朕也皆看在眼里。那刺杀谋反之事,朕信你也只是被奸人所蒙骗,因而叫你去戴罪立功,也免得此事牵连到你身上去。朕保证,待你平安归来,你依旧是这大周高高在上的永安公主。”
“可这贺家,却是有白纸黑字、言之凿凿的证据在……”
对于贺家,皇帝心中早就颇为不喜。
贺氏一族皆为懿文太子拥趸,当年宫变,贺相山更是胆敢留了懿文太子之女在府中。彼时,他觉得不过是个女婴,再加上贺相山以辞官归去为条件,他便允了去。
然而时隔多年,贺家与萧令姜却因着各种机缘,重新归来,还赢得一身美名。皇帝愈发要重用两人,心中那根刺便愈发磨得他心口发疼。
幸而,神宫渐弱,这两人也便没多大了用处了。那刺客之事,倒是给了他一个绝佳的机会。前两日“自南而北,荧惑入太微”的天象,更是叫他心中猛然警惕,人臣乱主……萧令姜与贺相山,这两人一个都不能留。
皇帝顿了顿,方道:“贺家之罪,本不能免。但你既然求了朕,朕便应允你,除却贺相山,留贺氏族中其他人一命便是。”
失了家主还有萧令姜,家中嗣子年幼,这偌大的贺氏一族怕是再难立起。便是他不出手,旁的豺狼虎豹、旧怨宿敌,顷刻间也能叫其顷刻坍塌覆灭。
他看向萧令姜,言语中尽是警告之意:“永安,这已然是朕最大的仁心了。”
“是,永安知道。”萧令姜垂下眼睫,掩住自己眼中神色,“既是如此,永安谨遵圣命,定然竭力为我大周尽忠。”
她垂首拜了下去:“只是,永安还有一事相求。我自幼长于贺家,舅父与我与亲生阿爷无异。此去西蕃,怕是再难得见亲人,在离开郢都之时,不知圣人可否能允舅父及家中兄弟,送我一程?”
“十里。”皇帝皱了皱眉开口道,“朕允其十里相送。在你和亲离开郢都之前,贺家一切如常。”
“多谢圣人。”萧令姜双手交叠,俯身行了一个叩拜之礼。
“好了,你知晓朕的苦心便是最佳。”皇帝挥了挥手,“西蕃使者不日便将离都,你近日便在宫中住下,安心待着便是。旁的事情,自有朝中宫中诸人为你操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