恒檐闭了闭眼,再睁开,看着眼前的顽奴。
当年那个瘦小的孩子已经长成了青年,不会再因世人排挤的目光,觉得痛不欲生,他的眼睛很亮,因重逢故人,显得极为兴奋。
恒檐拍了拍他的肩,感受到十分充沛的妖力,问道:“选了妖修?”
顽奴点点头,不好意思地挠挠后脑勺:“我跟着娘修行,她不会教灵修,先前修的灵力就都废了,从头来过。现在是筑基后期,过段时间便能试着结丹了。”
恒檐颔首。
顽奴的天赋并不低,但也绝非极品,他阴差阳错借了他的身份这么久,靠着天神姬的残魂,又沾了帝藤的气运,才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修成金丹。
顽奴是纯粹的妖人混血,能够活到这个年龄,还有不错的修为,已是极为不易。
可他到底用了别人的身份这么久,当面撞见,未免有些尴尬。好在重身术有个弊端,若要长期维持法术,便需每隔一段时间取一次借舍之人的血,否则施术后的模样,会越发与本相相近。
恒檐十几年未取过血,此时的样貌与他作为琼玉的时候,已经无甚差别,也正因此,顽奴才能一眼认出,而他第一时间认不出顽奴来。
“此处是鬼神庙。”
恒檐看着他,询问道:“你怎会在这儿?”
“算是受人之托吧……”
顽奴挠挠头,似乎不知该从何说起,但因小时候的际遇,对恒檐还算亲切,于是老实道:“此事说来话长,一两句解释不清的,我便简短说了——我是来查这间鬼神庙的。”
“查鬼神庙?”
顽奴“嗯”了一声:“穷叔叔不觉得这间庙很不对劲吗?”
恒檐怀顾四周。
殿堂中,案几上红烛灯火明亮,金橘色的火光摇摇曳曳。香炉里,三只高香绕着缭缭烟雾,香身投下一道阴影,在烛火的照耀下显得平静柔和。
往上看去,墨色莲台前,高大的魔阎金身像巍然矗立,色泽鲜明,一张金铜铸就的脸上唇角微扬,弯出极浅的弧度。
它双目轻阖着,只留下一条细缝,显得眉目安静慈和。额间一道印记如点朱砂,更衬得这张面容似神似佛……
但不知为何,恒檐总觉得那双眼睛虽然闭着,却还是有一道视线若即若离地盯着自己,盯得他头皮发麻,背脊涔汗。
他极感不适地与它对视起来,眉心拧在一起,却半天瞧不出有什么不对。他心觉那域外天魔应该就在此处,于是打算支开顽奴,对他说:“我方才追着一个东西到这里,现在它在暗处,我们在明处,恐怕不好对付,你先离开,等这里的事处理完,我再去寻你。”
顽奴一愣,却是不依:“穷叔叔,我帮你。”
恒檐正要再劝,却忽然注意到他话里的称呼,微笑道:“你再喊这三个字,我便不认识你。”
之前这么喊也就算了,萍水相逢,缘分浅薄,一个称呼而已,叫了就叫了。
可今时再遇,证明两人的缘分并非那么浅,若以后都这么叫下去,那还得了?
顽奴愣在原地,并没有理解他想表达的点:“啊……?”
话音刚落,四周仿佛被按了暂停键一般,徒然安静下来。
方才还能听到远处的喧嚣人声、嘈杂世井,庭院中的鸟鸣蝉叫窸窸窣窣,现在却连殿中烛火燃烧起来,发出的细碎噼啪声都消失不见了。
恒檐一回头,果然见金橘色的火焰如同时间停滞一般,被定格了下来,入口门窗处似乎有一层透明的薄膜,将阎罗殿内与外隔绝分开。
恒檐看了一眼,淡淡道:“罢了,走不了了。”
他们被一道结界带到了另一个地方,至于是空间还是幻境,不得而知。
不过按域外天魔的手段来看,这多半是个幻境。
顽奴修为不高,又许是头一次遇到这样的事,并没有注意到这些细节变化,不明所以地问:“怎么了?”
恒檐看了他一眼,反问道:“你既是来查这间庙的,可曾查到有多少人因它而死?”
“哦,查过的。”顽奴道,“这庙是在二十年前建成,起初还没名气,是靠一窝匪患成名,当时两个山头,死了四百人。”
这个倒是有所耳闻:“然后呢?”
顽奴扳着手指,盘算起来:“后来官府不作为,又有百姓来这里咒当官的不得好死,那一整个衙门,除了奴仆和女眷逃过一劫,一共死了近三百。算上之后又被朝廷派下来的官员,总有七百多。”
“这里的朝廷见压不住这件事,便把情况报给了离这儿最近的仙门,那仙门派了二十名筑基修士、一名金丹修士下来,想合力封了这间庙,结果当天就被抽魂而亡。”
恒檐眸色凝重:“一千多名凡人,二十一名修士……”
“对。”顽奴正色道,“派过来的修士阵亡后,仙门就再也没有管这件事了,朝廷也不敢管,从此以后,这里就成无主之地……”
“朝廷不管,也没让人将这间庙围起来,不许百姓入内?”
恒檐问完这句,察觉到结界正在收缩,连忙提醒道:“这庙里作怪的极有可能是域外天魔,一会或许会被拉入梦境,切记不要失了心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