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川烟草,满城风絮,梅子黄时雨。”
王婳裳登高楼台,凭栏远眺,望着眼前此情此景,脑海里登时冒出这一句愁绪之词。
芒种后吹来的风夹杂着草木清香和湿冷的水汽,让人遍体寒凉。
她轻轻颦眉,拢了拢身上淡粉素绡的衣衫,正准备起身回屋,一名身穿浅绿色对襟半臂的丫鬟噔噔噔跑过来。她见到王婳裳松了口气,抖抖油纸伞上的雨珠,“小姐,你怎么一声不吭跑这儿来了?让婢子们一番好找。”
王婳裳记得面前这丫鬟叫馥秋。
她讪讪一笑,颇为自责,“房里药味太重,我便想出来透透气。”
馥秋不赞同地劝说:“您大病初愈应当将息着身子,想出来敞风,也得挑个不下雨的时候呀!实在憋不住,也得让奴婢或是陌冬陪着。”
王婳裳怎好意思说她连府中人都认不全?何况她现在的身份,不敢和府里人过多接触。
她不将心思表露,顺着馥秋的意,轻一颔首,“那我们回屋去。”
馥秋上前搀扶,笑吟吟道:“小姐病愈之后,性子比以前文静多了。”
王婳裳眼睫一颤,抿唇不答。
说来也是玄妙。
她并非京城御史府的大小姐,实乃北直隶下辖香河县商贾之女。
祖母久病不愈,她听闻京城有家医馆有药方根治,请求姨娘来京城替祖母抓药。但姨娘百般推辞,就是不肯。王婳裳担心祖母的病情,趁夜偷偷离府。寻到药后天色尚早,王婳裳难得出一趟门,听别人说京郊碧水湖风景不错,便想一睹美景。岂料刚至湖边,天气骤变,悠悠晴空忽然响起旱天雷。行人匆匆奔逃避雨,王婳裳欲离开,却不慎被人撞了下腰,失足跌进湖中。
王婳裳根本不会游泳。
越挣扎越下沉,千钧一发之际,远处游船上跳下一名身姿利落的蓝衣少女。此人才是御史府真正的大小姐——宁瑛。
待二人双双上岸,却互换灵魂。
谁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宁瑛顶着王婳裳的脸做出抓狂表情,直接一掌拍碎了碧水湖围栏。得亏旁人没人看见,王婳裳忙着急与她想办法。
两人尝试一起下水、湖底牵手拥抱、重复之前的所有动作,身躯依旧没换回来。眼看天色渐暗,二人都是偷跑出来各怀要事,无奈做出约定:一是善待对方身体;二是好好维持各自身份;三是想办法让魂魄回归本体;四是每月中旬来湖心亭一聚交换消息;第五点则不尽相同。
王婳裳请求宁瑛照顾患病的祖母。
宁瑛希望王婳裳帮忙退婚。
商酌完毕,二人各自前往一个完全陌生的家。
且不说宁瑛如何。在王婳裳心里,宁瑛是她的救命恩人。宁瑛的一切要求,她都会办到!
思及此,王婳裳扭头问旁边的馥秋,“徐府还没来人吗?”
馥秋摇头,瘪了下嘴,“奴婢已将小姐落水重病的消息散去了徐府,这会儿前院还没动静,估计徐府是不会有人来探望您了。”
以前宁瑛为了吸引徐澈亭的目光,使过装病受伤等等拙劣手段。馥秋只当小姐故技重施。
宁瑛与徐府公子徐澈亭青梅竹马。
京中人人皆知,徐澈亭龙章凤姿才貌双全。年纪轻轻深得圣上喜爱,官拜大理寺卿,风头无量。
宁、徐早年定下娃娃亲,只等宁瑛及笄,便嫁与徐澈亭结成两姓之好。后来两家人因政见不合关系趋于冷淡,若两边都不提亲事便罢了,奈何宁瑛自幼倾慕徐澈亭,为了讨好徐澈亭,干下不少荒唐事。
譬如说,徐澈亭弱冠生辰,徐府无人邀请宁瑛,宁瑛却偷偷猎了一只鹰送与徐澈亭。那鹰野性难驯,在生辰宴突然挣脱锁链,横冲直撞,伤了几个徐府贵宾不说,还把徐夫人最爱的观音像给打碎了,将徐府人气得够呛;还有一次,徐澈亭与友人在状元楼的诗会吟诗作赋,宁瑛不通文墨却非要凑热闹,飞花令传到她骑虎难下,吟出“一根筷子两端长,敲起碗来哐哐响。若说还有什么用,蛮夷来了叉他娘”诸如此类的虎狼之词,沦为京城笑柄。
一个月前,徐府终于点头答应了这门亲事。只待徐澈亭忙完手里公务,便来宁府提亲。
宁瑛高兴至极。
然而好景不长,数日前,宁瑛得知徐澈亭在碧水湖别院养了两个外室。为了弄清真伪,她背着家人在碧水湖周围探查,总算确定此事为真。
正妻尚未过门,夫君却养了外室颠鸾倒凤,宁瑛这脾气如何能忍?她当即要找徐澈亭算账,没曾想半途遇到落水的王婳裳,闹出一桩灵魂互换的乌龙……
王婳裳心里正想着事儿,忽然不远处的抄手游廊风风火火跑来名圆脸紫衫丫鬟,大喊:“大小姐!大小姐!”
馥秋用伞柄轻轻敲那丫鬟肩膀,不悦皱眉责怪:“陌冬,你遭鬼撵了?在王府大呼小叫成何体统?”
陌冬却顾不得那些了,一跺脚,抬手指着外间,眉飞色舞,“还管什么体统!徐府那边来人了!”
馥秋比陌冬稳重些,她看了眼王婳裳,小声道:“大抵是徐大人听闻我家小姐大病初愈,谴人过来探望一二?”
“来的是徐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