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夜已过,林中暗黑,第一支箭准确破窗帘射入,深钉左侧窗架上,几乎穿透,正中她左肩斜后方。
“护驾!”便闻车外声震,原本整肃的行军踢跶顷刻急促。
御驾四周精卫环护更甚,里外三层直将四马一车围得水泄不通。更外侧祁军试图借火把辨敌我,奈何木高林深,单凭火光根本探不进至暗处。
“保持队形,保护二位陛下!速通过这片树林!”
段惜润与十月的车在御驾之后,箭矢声刚起便被震天的警示淹没,他们其实没有听到。
但护驾二字足够明确,两人对视一眼同时坐直。
“是现在么?”十月问。
段惜润拈窗帘缝看外间火光幢幢,行进速度愈快,距离韵水还有至少六百里。
“有些早。”段惜润喃喃。
十月心口乱跳只知点头:“是。祁君说待满宜被发现我们再行动。有些早。”
重兵拱御驾,他们这辆跟在后头极不受重视。车内人因此自觉危险,任何几支利箭连射都可能要了他们的命。
却反而周全。至危则全,无欲则刚,看似迥异的道理其实都相通。
但十月的脸还是变得苍白,因想起对顾星朗“护君上至死”的承诺;
段惜润的脸因太后噩耗一直苍白着,此刻更白,因担心满宜。
杀母后的人,今晚倘伤满宜的人,她若真能活下来坐回去,必将其千刀万剐挫骨扬灰。
她听着外间风声。
不确定那些异样气流来回是自己人还是伺机而动的埋伏。
大军中显然也有人感受到了持续穿梭在树梢间的暗影,噤声打手势,待深林变浅时骤然出击,几百支利箭顷刻离弦射向高处,整整一圈!
密集而八方俱到的射击之阵终奏效,黑暗中但闻坠落声接连起,很快又有嗖声破风声自高处来,是暗影反击,目标不止天子驾,段惜润和十月都清楚听见了箭矢扎车脊。
驭者挥鞭喝马,速度更快,尚无利箭入车厢。
“这群莽夫!人家志在天子驾,非引得我们也受敌!”十月一壁骂,展臂拥段惜润在怀,以身为盾。
“不必。”段惜润轻道,拍拍他胳膊。
“误伤也是伤。只怕万一。我答应祁君了。”十月其实怕死,拥住段惜润后更是微颤,仿佛下刻便要中箭身亡。
段惜润再觉好笑:“你倒听他的话。”
十月张了张嘴。
终没说什么。
车外对战声至繁,渐渐疏,弱下去,风声亦变似出了林道。“都被杀死了么?那些埋伏?”
距离祁南边境也已好几百里了。
南境之西,小片山脉静伫月夜下。深林狭道间也有队伍,却非军兵,没有铠甲,颇似标队或帮派人士——乍看便知身手了得,武艺或更在帮派人士之上,偏起坐之间极讲规矩,神情亦肃,说非军兵,也不尽然。
有序歇坐的众人之间有两位,距其他人稍远,都斯文,气度尤卓,该是首领或东家。
“我的意思,乘夜送公子北归,最是稳妥。”
两人都一身夜行黑衣,更衬面如冠玉,观之年长些的一人对另一人道。
“家中无碍,这头动向更值督控。”另一人生了双星眸,暗夜山林中亦具神采。
“这头自有人督,公子要把控——”
“已经吃过了远程的亏。”星眸男子淡声,“此番便场边观战,嘉赏惩戒,届时都在场内完成。”
祁南深秋暖于霁都,半夜仍是露重之寒,但未免惹眼他们不打算生火。柴一诺心知顾星朗主意既定,不再劝,就着月光往密林枝桠间看天幕,声更低:
“百里一信报,下封该来了。”
顾星朗默算联军路线并行进速度。无论多少周折,只要段惜润能活着,明日傍晚前可入韵水。
段惜润端坐车内彻夜未眠。
十月几度打盹,脑袋栽她肩头。她尝试让他换姿势睡,少年脑子虽糊手劲却大,维持着肉盾态势,双臂紧绕抵死不松。
段惜润就这么被他护着,听着风声、马蹄声、兵甲相碰声和破晓鸟鸣声,看着天光一点点亮起来。
天快亮了,意味着距离国都只剩三百里。而白日比黑夜更易防御,她看着那些光亮,心中生起曙光。
响动便在这时候极突兀捅破沉寂。
或是她走神或是那袭击来得实在突然,她全不知起始,反应过来御驾受袭时兵刃声已经嚣然,而极短暂骚乱后人声亦起,只一句,振聋发聩:
“女君已死,一剑封喉!”
十月在这声怒吼中醒转,睁眼只见得段惜润面如死灰。她似想拨开门帘看,一只手抬起又落下,眼看再抬手时身势亦动,十月忙紧胳膊死摁住她:“君上不可!”
“满宜,”段惜润失神回头望他,“好像死了。”
十月被吼声惊醒,却未听清内容,闻此言关联外间混乱,方大悟,定看段惜润片刻,“那么就是现在。她就要被发现了。”
话音落,窗下亦起人声,“请女君与公子速随属下撤离!”
意外在按顾星朗推断发生,应对在按顾星朗嘱咐进行,所以这人是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