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芳菲未尽,宁安绿树遮荫。
阮雪音召丛若谷于府衙,略问近来政务。此区情况特殊,众人皆为佐官并未明确职衔。华斌为总务,约等于阮雪音的副官,其他人各领钱、粮、礼、营造、民事、刑狱等,必要时协作甚至互换,以办好差事为最高准则。
丛若谷因其相对贫寒、更与民近的出身,被分派了主理民事。阮雪音开讲堂授课本归“礼”之一项,然此举起于战后民生,与之相关的种种大半月来都是丛若谷在办。
单独召见也便顺理成章。
“本宫不日便要返回霁都,亲向君上详述这头进程。丛大人自上任以来顾大局识大体,具体到事务上也做得很好,本宫都会如实禀明。”
“谢夫人嘉许,臣受之有愧。”
“本宫在此地虽有长官之名,事实上所行更似监察之职。诸位大人自行其是,很少在政务上真正听从本宫建议,也是常情。”
“臣等对夫人敬重有加。战后伤患安置一项夫人厥功至伟,于归拢民心亦多助力,臣等佩服。”
阮雪音对丛若谷的印象,性刚直却有分寸、讲原则而懂变通,不似高门子弟肆意或圆融过头,亦不像寒门书生死板或谨小过分。
“场面话不必说了。大祁立国逾百年,与此地故国一样,大道光明的是世家之后,普通人要想于朝堂上有建树,机会少、困难多。与大人同来宁安的卫良卫大人,家中四朝为官,此番接圣恩返乡的旧臣之中就有他叔父。”
丛若谷立在厅中央垂眼听,背脊挺直。
阮雪音继续:
“新区新气象,许多规则在改,对大人而言也是机会。相比昔日为修撰、埋首国史,如今务民生、做实事,可展拳脚处要多得多。”
“微臣在其位,尽心谋事罢了,不敢有二心。”
“尽心办事与谋取前程不矛盾。考功名入仕途却无前程之志,愧对寒窗苦读十余载,说出来也没人信。”
“夫人说得是。”
阮雪音点头,“诸位大人都为官数载,于政务上老道,本宫离开并无不放心。只作为老师,对学生们有些不舍,接下来几个月,还烦大人多关照。”
“臣份内之职。”
“一是护工们的周全。院宅中伤员多为男子,始终存在隐患,相关法度已经拟了近一个月,最好快些落实推行。也是君上的意思。”
“是。”
“二是孩子们。如今讲堂中十岁以下女童愈多,孩子不比成人,须格外费心。本宫不在,其他医者讲师都是男子,与她们同住的年长护工们又常日奔忙,未免疏忽,还请大人时时看护。授课方面照旧,切勿因我一人不在,偷工懈怠。”
“谨遵夫人意。”
“若有难办处,书信往霁都。”
丛若谷未立时应。
“本宫为新区长官,换句话说,许多事情君上会亲自过问,予你直接呈报的恩典便接着。官衔职级尚未明确,你也不必碍着谁的眼色。”
“臣领旨。”
四月初八,珮夫人启程归霁都,出宁安时女童小姑娘们四五十如春蝶逐花跑来相送。
卫兵们原要拦,不知碍着珮夫人与孩子们素来要好还是丛若谷下了令——
阻拦变随护,春蝶们围花送别时卫兵于两侧排得笔直,且安静,更衬其间叽叽喳喳,热烈而朝气。
“老师要早点回来啊!”
“老师说的那些个吃食点心,回来时要记得带啊!”
“老师一路平安。”
小女童与大姑娘到底不同,说最后这句的是阿月浑子,不知何时悄至阮雪音身边,轻拉她衣角。
阮雪音笑应“好”,又一一摸孩子们的头,再向更远处敛首恭送的众臣道别致意,转身上车。
阮雪音也会做这些事了。她心内默道。老师能看见吧。
出宁安一路东行,阮雪音平生头回觉得归心似箭。她从前也有过归心,先是想离开那锦绣牢笼回蓬溪山,后来想撇下风云诡谲回折雪殿。
这两个地方如今于她都是家。
从前分开时她也想顾星朗,在韵水,在锁宁,但只是想念,埋在心里,不必一定策马奔袭去见,不是非见不可。
淳风说想念某个人时就该拔腿去见,从前她不懂。
忽然间都懂了。不仅要见,还要诉相思,还要相思诉于行。
她也想淳风。回信里她建议她先别揪着入军营一事不放,春来竞技多,射礼、骑御、马球过去都是男子们的游戏,她若能求得恩典也上赛场,若还能一鸣惊人至少表现不输,便是为今后铺路。
也非常想念云玺和折雪殿里那些丫头了。折雪殿内香气也与别处不同,与遥远韵水皇宫里明夫人的兰殿都不同,里面还有她和顾星朗的一方碧云天。
马车入城在六日之后,正值晌午。
霁都一如昔年繁华,城中百姓皆知是珮夫人回宫,驻足围观者众。嘤嘤嗡嗡议论声间或有,被春风吹入车内,阮雪音车马劳顿数日已觉疲惫,懒得听,好坏都随意,她要回家见想见的人了。
正安门大开,除了禁卫列队以待,仿佛还有女眷。马车停,她正起身,帘子被人掀开,眼前是云玺合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