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国日头高而阔,夏时炙烈,初春只是明晃晃的白。花苞让日头一照,仿佛顷刻间受得催发,一局棋落,又开两三朵。
“我原不会弈棋,还是上官朔教的。”
竞庭歌得趣,“无怪文姨的招式,起手分明老道,应对起来却不足。”
文绮点头,“记够了阵法,操练不够。”
“文姨从不避讳提相国大人。两次了。”
老师临终前一次,今日第二次。
“自己夫君,何须避讳。”
竞庭歌稍回想,没听过长辈们谈论配偶这般自如。“文姨同相国感情极好。”
“松萝共倚,琴瑟相谐。”
竞庭歌忽觉得有些饱,暗忖早饭吃完也有大半时辰了,还没克化?倒是个话头,她抓住,
“说起来上官姌的年纪与文姨入苍梧的时间对不上。据说东宫药园案发前几年您便去过苍梧,一年两回,春末和冬初。实在匪夷所思。”
文绮面色一如既往苍白,以至于神色变化亦不显著,“上官宴告诉你的?”
当初竞庭歌被人从慕容嶙手里救走,甚少人知是上官宴与阮雪音的联手,以结果看,更像是顾星朗手笔。文绮也不知,但这般分明的说辞,上官府陈年家事,除了上官宴她想不出还有谁。
他告诉的阮雪音,阮雪音又告诉的自己。这般心答,竞庭歌却点头。
文绮似笑非笑,“一直没问你,孩子的父亲是谁。”
“文姨猜谁就是谁。”
“之前我以为是陛下,此刻看来——”
竞庭歌但笑,“我要入仕,怎敢与国君纠缠。都说文姨世故会周旋,当真,眼瞧着将话头引到了我身上而对昔年疑问只字不答。是我不该这么问,因为显而易见,文姨若非与相国更早就认识,不可能于药园事发第二年这么顺理成章嫁入上官府。上官朔不是随便娶妻续弦的人。”
她越想越奇,凑近了低声:
“怎么做到的?上官朔那时就知道你身份?知道东宫药园内情?”
文绮执壶倒茶,推给竞庭歌一杯。
阮雪音还说上官家三兄妹观之极似的桃花眼,原来并不承自上官朔,而该各承其母。竞庭歌对容貌传承方面不那么敏锐,亦不迷信,此番见了纪桓便没觉得自己同他像。
但此一点可用作提问。
“您跟上官宴的母亲生得像吧?巧合?亲戚?”
上官宴生母出身蔚国世家,而文绮是崟东小户,甚至可称贫贱,哪来这么多流散的枝叶,又不是传奇故事。
“东宫药园案已经结束,根源始末亦都大白,我不明白你还在追什么。”文绮徐徐饮茶。
“纪桓告诉我,亡崟此役有一处怪异。我百思不得其解,只能将参与此役的人一一排出来再看。文姨这里的未解之谜,最明确。”
文绮笑起来,“有何怪异?不就是此役不似寻常吞并,并没有太依靠战事,而是从阮仲锁宁城兵变开始,步步借两件旧案推动时局,又借你们几个核心棋子之间错综的关系、必然的互判相斗,最终促成亡崟大势。实在要说怪,不过就是那国战去得快,纵有周折,平得也快。”
她苍白着脸坦坦看竞庭歌,整个人日光下明豁叫人想起老师,
“真的怪么?最后的国战其实只是结果,不是步骤。边境楚荻说完了临终遗言,阮佋死在夏杳袅的匕首下,崟国就已经亡了。阮家覆灭,国内飘摇,祁蔚联手无论国力兵力,根本已是终局。若非你贪心不足还要赌,连后面那些周折都不会有。”
竞庭歌抚掌,“文姨这是在怪我没有见好就收。”
文绮一叹,“是你会干的事,楚荻猜到了。且除了贪心,也想挣一把声名吧。此役开局的是你,盖因阮仲兵变这道起手是你下的。但揽势而真正将局面推起来的是顾星朗那盘封亭关,从始至终为整局护航的是阮雪音死查东宫药园,最后给崟国贴上必亡符咒的是我们。
换句话说,你反水再造一波混乱才能将该拿的功勋拿下。若成,大功,蔚一国吞崟;若不成,大风堡南麓送人头,最后在锁宁城当着天下人亲手杀阮仲,也是功。反正他不会杀你,这些年以阮雪音为饵往来,你有把握得很。”
“和阮仲最后那次结盟可不是临时起意。”竞庭歌正色,“二出锁宁前就说好的。”
“但东宫药园案告破后你可以反悔,遵从大势。”
竞庭歌点头,“不错,所以还是贪心也想挣名声。文姨也觉得过了。”
“我觉得无可厚非。此局里两三个节点上都是你推的,确为功勋,怎奈鲜有人知晓。世人多只崇拜看得见的输赢,你要成功名,少不得明面上玩儿花样。”
竞庭歌止不住笑,眼中光华却厉,“这些也都在你们计算中,我们各自的性子,每种景况下会做的反应决断。一场精确之至的筹谋。”
“所有筹谋都不能确保到最细。但势头对了,若非发生过分偏差的意外,很难失败。而我们人在棋盘外,占着好位置,暗处窥视了几十年,足够随时发现和扼杀意外。”文绮摇头,站起来,
“我以为你们早想明白了。结果还在复盘。”
“文姨没有回答昔年入苍梧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