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国深冬夜竟不似南国难熬。
冷自然是更冷些,然潮气少,哪怕雪后。干燥的冷将人封冻在子夜漏刻间,顾星朗没有听到想要的答案。
但空气渐清明了。他自觉方才连续冲上天灵盖的热血也跟着清明了些,缓落胸腔再落丹田。
有些话不必问,有些事本说不分明,行动和真实展开的前路才能回答一切,所以简单的是游戏,难的是人生。这道理他自幼明白。
和阮雪音携手同路之后他经常会忘。于脑力回旋八面玲珑的缝隙中如窃取时光般窃取纯粹。
也便肆意、蠢稚,而似孩童任性喜怒,温软强横都不必顾及体面。
终是太过了。他终究是君。少年宿命一朝起,长路无尽,不可回头。
他下意识转脸眺极远处漆黑的长街尽头。一片黑洞洞,望不到尽头。
阮雪音看见了他眼中碎光消散,澄澈又空乏,忽觉心酸。“出门前我看过曜星幛,今夜有风。”她试着近半步,碰一碰他袖口,“我们取了东西早回吧。听说北国冬风,冻人入骨。”
顾星朗没有拒绝。
两人遂继续往长街深处去。雪絮消融在阮雪音发间,头顶生寒,气流过时带起冷意如针刺。
她啊嚏一声。
“风帽戴起来。”顾星朗脚下不停。
阮雪音也继续走,没动作。
顾星朗顿住,转身将人拉停反手一掀,毛茸茸风帽罩上来,莹白面庞被遮了大半只剩一张樱红明润的小嘴。
与绛红斗篷相映成趣,又被雪白风毛和同样雪白的肌肤衬得分外出色。
他看着那两瓣唇又要蠢稚而肆意。
“非要我动手是不是。”却没有,清正近乎冷。
“是。”阮雪音一反常态,“你的都是方才我拉的。”言下之意不能吃亏,“没戴好,挡着眼睛了。”
黑夜红妆雪肤间只花瓣似的嘴在开阖。
得赶紧拉好露出全貌以免被引诱而至于犯蠢。
他伸手拉高对方风帽,仍是力道重,阮雪音被带得直仰脸。
“头发快叫你扯下来了。”
顾星朗心道浮夸,不理她,重新上路暗忖这人将淳风撒赖的技艺全学齐了,哪里还是昔日任他鱼肉的阮雪音。
长街无尽,但有转弯。又行了约一里路两人转入窄巷,再几十步,马车停在巷中。
顾星朗钻进去,抱出来一方匣。
有些旧,硬邦邦,阮雪音觉得眼熟看了好几下方反应是宁安冰河上那只。
装着振翅的冰燕。
已经过去七八日了吧。“这冰雕还——”
“今早看还活着。”
阮雪音颇觉不思议。
顾星朗抱匣往回走,“马车一直在室外,这个天气,化不了。我让人找鲜冰放进去护,每日一换,万无一失。”
分明同样路线,回去的里程莫名显得比来时短。夜半果然风起,两人重入客栈都呼呼吹白汽;阮雪音好奇那冰燕是否仍完好,不见对方有开匣意思终于开口催。
“急什么。”
顾星朗走至方才同慕容峋上房顶处,便要抬脚动身。
“我也想上。”
被阮雪音攥住衣角。
“我放完就下来。”
“我上去扫雪。”她看一眼隐约透云层的稀白月光,“淳风后半辈子的愿都在上面,可不是儿戏。”
两人上得屋顶,积雪立时被踩得狼藉。阮雪音无法在倾斜表面直立行走,只能被顾星朗拦腰一路提携。
“笨成这样还想扫雪。”
“我跪着弄。你又不会让我掉下去。”
总共七盆花,尽覆在深雪里。倾斜再兼有雪,原来连跪着移动都艰难。最后是阮雪音坐在一侧,顾星朗将盆盆玫瑰自雪中捞出,递到手上由她清理,方完成了这场营救。
粉白黄紫热烈的红,月光始泻,打在凌寒花瓣上仿如神谕。阮雪音看着仍在盛放的柔朵,心道子时已过,熬至天明也不过三个时辰。
不过三个时辰,一年好兆头。得识淳风何其幸,一生皆是展望姿态。
顾星朗打开了那方匣。
晶莹冰燕安置其间,燕尾模糊是那日宁安船上艳阳所致。再无残缺,护得极好。
“什么物事由你保管,总是最妥帖的。”阮雪音由衷。
“我对珍爱之物从来精心,谁都跟你似的,丢三落四。”
丢三落四是真的,书架凌乱也早变成了过不去的坎,但这跟保管珍爱之物不全是一回事吧?
“且你先前说得不对。我对晚苓,不是呵护,只能叫照顾。对你才是。”
他就半跪在阮雪音近旁,自说自话,又将那只燕拿起来立于匣中,春燕振翅,颇有凌空之感,放在盆花之侧如一幅冬春难辨的画。
描夜的画,笼无边月色。
“怎么想起来放这里?”
“山高路远,冷热难测,带来带去终不过是化了或者损毁了。更加带不回霁都,一路往南,鲜冰都难找。不若留在这北国,与这些玫瑰相依,严冬傲雪,春来自逝。”
阮雪音甚少听他说这种话。
但他当然是这样的人,半副心魂住在山川天海间,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