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平二十八年七月初十,当朝白君驾崩的消息遍青川,遗诏随之告天下,传位于嫡公主段惜润。
整个大陆哗然,不仅因三百年青川史上从无女子袭过君位,更因段惜润分明已经是祁君的珍夫人,这般惊天动地回国登大宝,是否昭示着祁白两国已达成未来几十年坚不可摧的盟约?
国丧开始,按例,新君将于三日后行登基礼。一整个白日,段惜润忙于各项事务,一应日常用度并满园蔷薇被搬去了却非殿。
阮雪音在兰殿一觉睡到中午,用过膳,寻机祭拜了先君,便向段惜润辞行。
“今日一别,下次再见不知要何时了。”
近黄昏,两人再登引凰台。城中狼藉已经收拾得七七八八,因国丧,街巷间不及平时热闹,好在鲜花满城,又值盛夏,并不显凄清。
阮雪音看着远远近近无处不在的繁花,忽想起来白君那句“归时见”,摇头抛开,笑笑道:
“山水有相逢。”
“我那时候还以为,要与姐姐在祁宫作一辈子伴呢。”
原来覆水亦能收,命途还能改。
“就像是重活了一世。”她再道。
阮雪音转头瞧她,乌发高高晚起,珠翠间斜插的凤簪格外英气,与她圆脸圆眼粉白瓷糯的样貌相映出一种奇特的美感。
“你还怨我么。”
段惜润想了想,“不知道。得看我这国君做得好不好。”
阮雪音笑了。
段惜润也笑,“我会想你的。姐姐。祁宫那个地方,最值得我念的也就一个你了。”
阮雪音忽想到顾星朗可能就在韵水城。“都是国君。”遂道,“很快会见的。”
段惜润知道她在说谁,没接话,只又道:
“姐姐。”
“嗯。”
“我有点怕。”
韵水无竹,阮雪音蓦然想。
“家师最近一次嘱咐我们,说的是别怕。”她转脸看段惜润,“我也想不出别的话,转送你这二字吧。君位至高,责任重大,是我我也怕。但以你如今心智,稍加磨砺,行事再谨慎些,定没问题。”她一笑,
“便拿出你在曲京设计我的狠厉周密,牢牢抓着那股劲,别松。”
“姐姐也会说这些俏皮话了。”
“倒是你那几位姐妹,要多留心。从前是忌惮她们夫家,如今你登基为君,开了先河,同为公主,她们心思也恐生变。”
段惜润点头,“姐姐提醒得是。其实从昨夜开始至此刻,我都满心惴惴不能安,女子为君太空前绝后,恐怕不止我那几个姐妹,整个段家宗室都要陆陆续续开始发难。”
“今晨消息放出去,我以为下午便会起响动。”阮雪音也觉奇怪,“竟然风平浪静到了这会儿。”
她再次想及昨夜的百鸟朝凤筝。
那家伙已经筹谋到这种地步,连宗室都伸过手了?
“姐姐。”
“我们会帮你。你曾在祁国为夫人,此役是否你父君与祁君默契,宗室不清楚,会忌惮。过两日你行完登基礼,他再发函贺新君,公开表支持,你这位子就能坐得更稳些。当然,你自己也要使力,人人有所求,人人有软肋,段家宗室的各种小疙瘩小隐秘,你比我们清楚。”
她伸手握了段惜润一只手,
“把住人。识人辨局,调度制衡,让他们互相博弈算计,而不是你一个个去对付。”
暮色淡去,皓夜始临。阮雪音自北宫门出,沈疾与顾淳风一人一顶笠帽在小巷口接应。
段惜润站在引凰台上看远山星子闪烁,只觉得天地皆寂,半生如梦。
她垂着双手站了许久,自知徒劳,转身下台阶回去,快至昔日寝殿时方反应错了方向,该往却非殿。
深林空静,月出惊鸟鸣。她遣开了随行宫人,独自望着折去却非殿那条小径发呆。
“我那时候初即位,也常这样发呆。”
却听一道温冽音色起于身后密林,段惜润怔了怔,强压着不断加快的心跳,半晌转身。
顾星朗没过来,依旧站在密林深处。段惜润看一瞬四下,抬步过去。
不知能说什么,她看着他,一如既往打算只听不言。
“从来没想过更没做过的事,又是天底下最难的事,必然惶恐。有难处,就书信到霁都,我会第一时间看。”
他还没对她自称过“我”。
“君——”
“你也将为国君,以后都不必这么叫了。”顾星朗笑一笑。
“算是补偿么。”半晌,段惜润问。这从今往后不遗余力相帮的承诺。
“是我有负于你。惜润,我很抱歉。”
不知何故,她觉得他此刻出现只是为了说这一句。
然时至今日,谁又能判定负与没负呢。她们去祁宫,本也不是他求娶的。而公平地说,不远处那条通往却非殿的征途,比回采露殿的路要值得走太多。
“收到。”段惜润回,也笑一笑,“我原谅你。”
她甚少对他说这种有些僭越意味的俏皮话,应该说从来没有过。顾星朗真正笑起来,
“筹谋算计、识人辨局,这些都得慢慢练。你心软,待人又好,但做了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