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雪音踏出却非殿正殿门槛,前庭景象已与进来时大不同。
往来有宫人,安静而有条。
一季换一批。
如今是六月下。又该换了。
她没去看他们的脸。
出大门,御花园幽暗只比却非殿内好些。阮雪音抬眼望参天古树缝隙间极难得透落的日光,漫步其间,如坠深林,人也有些恍惚。
“可算出来了。”
归韵水,不着祁宫里那些夫人位上该着的宫裙,段惜润又似重回了少女岁月。该是她未出嫁时的衣裙,轻薄飘逸,展在高树花朵间如将舞的蝶。
但她没敢大声说这句,更不敢唤姐姐,只过来并行,边走边继续低问:
“谈得如何,都妥当了?”
“嗯。回去同你说。”须尽快出宫行事。
却没能就此回去。一名颇年长宫婢出现在不远处古树藤蔓之下,看神情,应该资历老身份重。
“之筠姑姑。”段惜润上前,“怎么在这里站着,可是母后有吩咐?”
那唤作之筠的宫婢一行礼,又颔首向阮雪音,“皇后有请姑娘。”
段惜润的母亲恐怕是青川迄今三百年七国史上,受册封最晚的皇后。
去夏在祁宫散步聊及,彼时段惜润都还称的母妃。
是在今年元月,常伴当今白君三十余载的庄夫人正位中宫。
竟是这般有锋芒的长相。入殿拜见之前,阮雪音细回忆了当初鸢萝花小径上段惜润关于其母妃的表述,关于不争不抢、安宁度日的嫔御之道。
秋波眉,丹凤眼,年轻时该是小尖下巴,如今年岁渐长两颊微垂,便显得下颌略宽,整个脸变得有些方。
依然有锋芒。她忽想到竞庭歌四十以后或也是类似面貌。
对方亦凝眸在看她。
“珮夫人这颗痣,”高座上华服妇人微笑开口,“点得倒讲究,再大些似媒婆,再小些又难贬容貌。果如润儿所言,是个冰雪之人。”
她说话倒似惜润口中的温厚端恭,声音柔软好听,还有些岁月磨砺之沉实。
“皇后一眼瞧出来雪音小心思,才是真正明慧。”阮雪音立在殿中央回话,对方没赐座。
“珮夫人能在青川当世几位最著名美人中脱颖而出,成为祁君陛下独一无二爱宠之人,除却智识才学,模样必也是不输的。这世间道理其实一向如此,凭他过程几多波折,到最后,还是要讲实力。”
阮雪音反应半刻此话,忽想顽皮一回,“皇后亦然。”她说。
年过四旬甚近五旬而封后,也是坚持到了最后的实力。是玩笑也是实言。
妇人不以为忤,“本宫凭的是运气。”她依旧笑,“陛下无子,几位公主中最疼润儿。润儿远嫁祁国,乃社稷之功;加之本宫在皇室虚担待了这么些年,陛下感念我母女一点薄德,临了,给一个嘉许罢了。”
她笑意变淡,似乎喟叹,
“但本宫这个位子,眼下是尚未坐热,已有些坐不住了。”
因为段惜润祁宫失君宠,所谓社稷之功,此功未竞?
阮雪音没接话。便听对方继续道:
“珮夫人,本宫只是深宫里一名寻常妇人,一位妻子,一个母亲,不比你们,深谋远虑家国天下。你说本宫短浅也好,但润儿如今在祁宫受委屈,本宫只能怪你。”
除开相貌,举止言谈皆温柔,连这么一番话也说得平实而委屈。
但阮雪音感受到了那种杀意。
来自女子独有的杀意。
怨气。
“皇后也想杀我。”
妇人呆了呆,“还有谁?”
“陛下。方才在却非殿,雪音也是生死一线。”
但她活着出来了。
说明白君留了她的命。
君上留命,皇后自不敢窃。
妇人面色忽利而骤黯。无奈,不甘,束手就擒。
“你是凭着一身本事,既得郎君,也得顺遂。”她半晌再开口,“我的润儿一世,却要这般苦下去了。她今年,才二十岁。”
“人这一世,苦还是甜,总有选择。皇后走过的路经过的时间比雪音要长得多,想必比雪音更明此理。”
妇人不言,面上起哀愁,再半晌方徐徐道:
“但人有局限。能作的选择也便有限。你们都入了祁宫为夫人,这道命途便已定下,人在后庭不得圣恩,身为女子不得郎君顾,本宫想不出,还有什么选择能改苦为甜。”
阮雪音默了默。“此世此代,规则之内,对一些人来说,可能确为死局。但惜润不是。我总觉得,她还有别的路可走。”
“珮夫人真是心比天高。”妇人沉声,也叹息也嘲讽,“不仅自己要独占君恩,还想改写旁人命途。”
“不敢。不过顺势而为,看看每个人能在既定命途上走多远。”
妇人静看她半刻,“珮夫人今番悄入韵水是为何故,本宫不能问,也管不了。但你们要行事,要落子走局,不要拉我女儿。”
有些硬,比她此前任何一句话都显强硬。阮雪音甚至觉得这句“你们”里也包括了白君。
“惜润从来就在局中。我们这群人自四面八方往霁都去那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