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下里宫婢忍不住惊呼出声,连同细芜和满宜也发出尽量克制的低叹。她们各自的主子亦不淡定,姿态、声量维持住了,却止不住满目生彩,面上灼灼远胜秋光。
上官妧和段惜润对视一眼,在对方的熠熠之色中完成了瞬息共鸣——
那些素日里潜藏在最底层极淡的对立感,来自共侍一夫这种局面所无法避免的较量意味,在这一刻完全和解——
片刻的和解,因为那份纯粹又一致的心意。他本来就好,好得天下皆知,但当他的好就在眼前被这么声势浩荡又举重若轻地证实出来,作为身边人,那种骄傲是无比真实的。为他,也为自己。
所以她们俩此时更像志同道合的盟友,站在同一片高地上,远远眺望心之共系。
纪晚苓很平静,甚至有些怅惘,不知是否因为适才那些话中暗藏的人与过往。蘅儿显然也不是头回见识这样的一箭,面上并无波澜,只适时扶了自家主子,轻拍她手臂默默安抚。
与蘅儿同样镇定的还有云玺。但云玺的镇定中含了理所当然得意的笑,当她转头去看阮雪音时,对方依旧神色淡淡,却没能掩住眼底潋滟的波光。
速度完美,姿态完美,结果完美,经典又罕见的一箭双雕——
好吧,此处是双鹰。
即使陌生人,也会忍不住击节赞叹吧。
“有眼福啊你们!我两位兄长虽都有一箭双雕的本事,这双雕争食的机会却是不多的。老天爷对九哥还真好,眼见一众美人儿正看着,赶紧送两只鹰来让他表现。”
清晨仪式时顾淳风早退,此刻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人未到声先至,三两句便脆生生打破了高地上复杂流转的气氛。
她懒待打理纪晚苓,凝眸一扫便看见上官妧和段惜润那两张发光的脸,心中好笑,终是将视线放在了阮雪音身上:
“你说是吧,珮嫂嫂?”
阮雪音颔首:“君上好技艺。”
顾淳风认真打量她表情,确定对方是真淡定,有些泄气;又转头去瞧还没收敛神色的那两位,心道你们要能学上五分人家的高冷,也不至于一败涂地。
人生头一遭,她对高冷这项本事有些服气。
纪晚苓却似完全没注意,或者说不在意淳风的出现。她在看几里外朝臣们的坐席。
她的父亲,大祁相国纪桓正危坐其间,目光投向远处,仿佛在观山景。
马蹄声已远,席间几位大人准备离开,纪桓却仍然一动未动。顾淳风顺纪晚苓目光看去,又折回视线看着她,表情有些戏谑:
“怎么,今年你父亲大人来了,不打算去茅舍了?”
纪晚苓不知父亲有否如愿看清他想看的,总想着能有一次目光确认,纪桓却迟迟没有看过来。以至于顾淳风这话说完好一会儿,她才意识到需要回答,转脸望向淳风,神情微冷:
“磊哥哥也是你兄长。怎么你说起茅舍半分敬意也无?厚此薄彼,枉为人妹。”
淳风大怔,一来为对方这越来越尖刻的说话方式,二来,什么厚此薄彼,厚了谁薄了谁?自己怎么就枉为人妹了?
她既恼且懵,就要发作,突然觉得哪怕要骂,也得在道理上先占优势。对于顾淳风而言,这样的临场思路实属罕见,因为她不是能在气头上稳住心神的人。想来,是受了阮雪音影响?
阮雪音能降住九哥,她心底是佩服的。佩服得五体投地。
于是压住怒气,努力关联上下文,约莫有些明白,漾了假笑道:“瑜嫂嫂可真会挑拨离间。我对三哥和九哥是一样的敬重,三哥在世时,与我感情亦好,何来厚此薄彼之说?真要用这个词,我倒觉得适合瑜嫂嫂你。你说你薄了九哥这么些年,偏又入宫为夫人,也不知安的什么心。至于适才我提茅舍,戏弄的是你,与我三哥可没有半分关系。”
这么一番话毕竟失礼,且有故意激怒对方的意思,因此她声量极低,只纪晚苓、蘅儿和她身边的阿忆能听见。没有外人在,那一声声的“瑜嫂嫂”便显得讽刺味十足。
蘅儿闻言已是气愤,扶着纪晚苓的手微微发颤。纪晚苓在仪态方面一向控制力惊人,此时也有些站不住,呆了半晌方道:
“我多年来忍让你,不过瞧你是被惯坏了的脾气,不愿同你计较。如今你也到了出嫁年纪,依然蛮横无礼出言不逊,君上对你宽宥,我作为嫂嫂却不得不管教两句。殿下,终有一天你将离开祁宫,离开君上庇护,外面的世界,不会这么轻易原谅你。”
顾淳风一时怔住。她当然明白这番话的重点在最后那句,揣摩片刻,扬了脸道:“我是公主,大祁本朝唯二的公主之一,当今祁君陛下极爱护的妹妹,谁会不原谅我,谁敢?”
纪晚苓见对方轻易便“着了道”,恼怒稍减,浅浅而笑,左手食指摩挲起右手指甲上明红的蔻丹:“有大祁公主这层身份,你大可以继续肆意妄为,你夫家也多半会宽容你,但——”她抬眼,望向淳风目光炯炯,“他们对你宽容,是因为怕;从君上到月姐姐甚至到我对你宽容,是因为整整二十年积攒的情分,是血脉相连,至亲相护,是情。你觉得,这两者的差别是什么?”
这一波攻势直说得顾淳风哑口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