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彦沉默,拿起身上巾帕,极其用力地擦脸上的雨水。
李秀未曾见过钟彦,视线从他身上收回,冷硬着一张脸,毫不避讳地,将身上湿透的衣裳脱了下来,而后,将刚刚仆妇拿来的衣裳换上。
阿蛮一时躲避不及,微有怔愣。
李秀已经起身,拿起一旁斗笠蓑衣,一声不吭地,直接退出偏厅。
阿蛮望向门口,好半晌,又呆呆望向钟彦。
钟彦一直注视着她,见她望向自己,低声开口道:“鲁国、齐国、周国已经退兵,吴越转危为安。”
阿蛮回过神,脸上神色稍微缓和,那日在驿舍,萧誉对她说已经送去口令,她心中却始终悬着,生怕中途出现意外。
如今听到确切的消息,才真正的松了口气。
钟彦喉咙微动,看着她,继续开口道:“王上励精图治,经此一役,吴越必定文武并举,以图天下。”
阿蛮小脸一时严肃起来,如今北方有梁地称霸,南方有蜀地雄踞,而楚地实力也不容小觑,其他诸国虽实力大不如这三地,但岂知是不是韬光养晦,隐藏实力,将来逐鹿中原,鹿死谁手,犹未可知。
钟彦擦干脸上的雨水,坐于案几前,定定看向她,不过片刻,重新垂下眼眸,声音有些发涩道:“郡主若是无事,钟彦即刻赶回汴州城。”
他头重脚轻之感,丝毫没有减轻。反而,因为见她与刚刚那梁地小郎将独处一室,而越发的有些胸口发闷。
阿蛮还未待细问他吴越情况,便听到他这般开口,一时拧眉道:“你刚刚回来,不用如此急。”
他脸色有些发白,唇瓣也干燥起皮。
阿蛮此时才注意到他神色不妥,不由得脸色一板,探过身去,手臂伸过去,想要摸一下他额头。
她想试一下他是否发了风寒。
钟彦本已放松下来,但因为她忽然的动作,身体忽然紧绷,一动不动地看着她向着自己靠近。
虽知这于理不合,但他并不想躲。
阿蛮动作却忽然停了下来,她手放下,看他一眼,吩咐门外仆妇道:“去唤府医。”
钟彦怔怔,盯着她放下的那只小手,慢慢才努力将视线移开,双手不自觉地紧握成拳。
听到她吩咐仆妇去唤府医,他硬邦邦出声道:“不用府医,钟彦无事。”
他已然有些不能与她独处了。
阿蛮并不理睬,只沉着小脸,凶巴巴地训斥于他:“你冒雨赶回,又不吃不喝,怎么受得住?”
她说着,将案几上摆着的几盘点心往他面前推推,几乎是不容拒绝地吩咐道:“吃东西。”
钟彦喉咙干涩,并不言语。
他胸口有微窒之感,许是因为淋雨的原因,脑中愚钝。
阿蛮见他不动,已然有些怒意了,声音都不悦起来:“你若执意想回汴州城,那便回。”
竟是也不留人了。
钟彦看向她,手心微微发湿,眼见着她要将自己赶走,竟慌了神,十分笨拙地,低声解释道:“前次,郡主让我留意郭先生,天香坊赌约已经结束,但遍寻不到。”
他有些急,但不知该如何缓解小郡主的怒气,干巴巴道:“但吴越使者忽然寻到我,吴越战乱,我不得不离开。”
阿蛮并不吭声,沉默看他。
钟彦已然有些语无伦次,眼皮都开始发涩,不敢再看小郡主,声音渐低:“我急着回汴州城,是为寻郭守敬,完成郡主嘱托。”
他话音落,手扶案几,就要立刻起身。
但从吴越赶回封丘邑,不过是因为一口气强撑,如今见到小郡主,他已然有些撑不住。
起身的时候,身子竟一个踉跄,险些摔倒。
阿蛮胸中本有怒意,如今见他这般,心中一急,隔着案几虚扶他一把,发怒道:“都如此了,你还强撑什么,是想晕在回汴州城的路上?”
钟彦重新跌坐回去,脑中嗡嗡作响。
他目光微滞,呆呆看向小郡主。
阿蛮看着他,到底不忍,小脸依旧板着:“郭先生大才,我极为看重,且有将之收入吴越麾下的意图,若他效忠吴越,吴越必将如虎添翼,但若以折损你为代价,那郭先生也可不要。”
钟彦垂眸,手在微微颤抖。
他极力压抑身体的不适感,低声问道:“因为我,也可不要郭先生?”
阿蛮注视着他,极其郑重的模样,冲着他轻声道:“汴州城,不回也罢。”
她丝毫犹豫都没有。
钟彦不再说话了,心脏跳动怦然。
府医很快就到。
起先,府中两位主子有些病痛。会直接唤营地的薛军医,但后来薛军医外出采草药,崴到了脚。他这才被重用起来。
冒着暴雨,府医进了偏厅,将雨伞一收,冲着阿蛮就走过去。
阿蛮唤他:“李府医,他好像得了风寒。”
李府医才偏过头看钟彦,视线在他眉上伤疤一扫而过,而后直接一掀衣袍,坐于他的身边。
探温,把脉。
钟彦果然得了风寒,身体还有些发热。额上的伤口也因淋雨,而有些发炎。
阿蛮听着李府医说完,脸色都难看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