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皇兄在三军前对阵这件事,殷承钰不是毫无准备,然而终于挨到这一日,她依旧难以释怀。
她说不清自己对皇兄到底是什么态度。
她畏惧过他,畏惧他的权势与手段;她也由衷感激过他,感激他给女儿身的她一个施展本事的机会;可她也恨他,毕竟……
殷承钰站出来,从箭垛中露出脸来,力争道:“大梁,只有一个陛下。”
郑卓马上替新帝向下喊话,把新帝的话原封不动地扩音出去。
殷承钧仰头望着穿上武弁服的新帝,心中也是百味杂陈。
帝王多疑,不仅仅是冷心冷清,也是对危险认知本能。
他从一开始就对自己这个“小弟”的野心,心生不安。可这些年他打压她,也重用她,怀疑她,也信任她,恩威并施了这些年,他以为自己修炼成熟的帝王心术足以降服她,可没想到阴差阳错,时势还是将她推上那个位置……
此时此刻,殷承钧也只能感慨道:“是朕信错了人。”
太上皇的话语,由身边一位身穿飞鱼服的锦衣卫喊话给对面听。
听到皇兄含沙射影的指责,殷承钰火气上涨,怼回去道:“是朕信错了太上皇!不过太上皇放心,祖宗托付朕的江山,朕一定守得好好的!”
郑卓就像莫得感情的扩音筒,将新帝的怨憎原原本本地传达过去。
那小太监狗仗人势地喊叫道:“祁王殿下这话毫无道理!陛下临行前分明封了太子!你不过一个监国王爷,哪怕陛下北猎不归,最多也是一个摄政王,你竟敢自立为皇,名不正言不顺,违背祖训,罪不可赦……”
殷承钰探头,眯着眼睛打量那个小太监,忽然认出来,这不是喜宁喜公公吗?!
喜宁曾是汪公公的心腹,曾随怀子的吴贤妃鸡犬升天,升为十二监中御马监的总管,接替被处死的郭赓为大同镇守太监。
军报中提到也先不好打,让陛下从大同回程而后遇埋伏的人就是他。
汪公公虽然在臣子之间臭不可闻,但他对太上皇算得上是忠心耿耿,有密报传来,汪公公在陛下被俘虏当日,便为陛下而死。失去汪公公这位得力助手,在太上皇身边伺候的,理应便是这位喜公公,可这喜公公不太对劲。
简单来说,喜公公为什么不像郑卓一样,为太上皇传话,反而自己喊话,还有没有主仆尊卑了?!
殷承钰再仔细辨认为太上皇喊话的那位锦衣卫,想起来那人为锦衣卫千户于斌。
此人出身大同军户,曾与燕晟有一段师徒情,而后大军轮调之时被选入锦衣卫,在校场上因背影神似先皇考,而被殷承钧提拔到身边。此人与冯铮处处争宠,若说冯铮是一把不辨主人的刀,那于斌便是太上皇独有的盾。
总之,于斌的忠诚不容置疑,但这阵前喊话的喜宁,可就说不准了。
果然,喜宁骂阵过后,率先称好的竟然是也先!
也先驱使着马匹,踏着小碎步走到太上皇身旁,居高临下地对太上皇笑了笑,仰头喊道:“城楼上的小皇帝听着,你就是‘断圆’夺位的乱臣贼子……”
喜宁小声地提醒道:“太师,是篡权夺位。”
也先无所谓地一摆手,喜宁立刻默不作声,让也先继续说道:“不管是什么,本太师都要为陛下把皇位夺回来!”
也先话音刚落,身后的士卒齐声呐喊道:“夺回来!夺回来!”
士卒一边呐喊,一边以刀枪相撞之声助威,其吼声震天,在空旷的城门之前来回激荡,震得大梁这边几分势弱。
太上皇竟然也借势说道:“没错,朕就算借势,也要铲除吃里扒外、养不熟的白眼狼!殷承钰,你明白吗?”
太上皇直呼新帝的名讳,可新帝微微一怔。
按理来说,直呼名讳是对人极大的不尊重,但在身为女儿身的新帝来说,她本没有姓名,被唤“殷承钰”传达的只有一个信息:太上皇承认她作为兄弟的身份。
太上皇这话里有话!
也先自以为得到太上皇的支持,更加放肆地大笑起来,没轻没重地拍了拍太上皇的肩膀,爽朗道:“陛下放心,日后本太师罩着你,绝不会……”
也先的话还没说完,忽然城墙闸门大开,许国率领兵马冲了出来。
也先迅速迎战,并差人将太上皇押送到军后藏起来,怕被新帝抢了去。
可喜宁却急火火地跟在也先身后,气喘吁吁地喊话道:“太师!用太上皇的身份威胁,大梁不敢打的……”
喜宁光看盯着也先的背影,心里琢磨着卖国邀功,却没想到下一秒长刀从脖颈横过,脑袋与身子分了家。
原来郑卓奉新帝之命,在许国的掩护下,一定要将喜宁就地正法。
原来,太上皇与新帝打哑谜。
卖国求荣的喜宁数次给也先出主意,让太上皇以天子身份叫阵,严重威胁到太上皇的性命安危与大梁的国运,所以这“白眼狼”喜宁必须死!
也先没有分心去管卖国贼喜宁的死活,他的目标全在曾经的许赓、如今的许国身上,大同战场上的新仇旧恨都要在这里算清!
许国仿佛一只下山的猛虎,千军万马之中犹入无人之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