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岁山,俗称煤山,更是镇山,为京师最高点,西临北海,南与神武门隔街相望。山下栽种百果无数,豢养仙鹤灵鹿,恍惚若仙境,山上更是郁郁葱葱,东北角的寿春殿匿于万林之中,只露出朱红色的檐角,惹人遐思。
万松率陛下的宠臣候在山下,遥遥望见陛下的龙撵从神武门出行,附身下拜,高呼万岁。
陛下从容走下龙撵,亲自扶起万松,对众人说道“平身”,陛下的视线转了一圈,瞥见燕晟衣袖上的金菊迎风飘舞,傲然绽放,虽然金丝单瓣菊在众花丛中略显单薄,却丝毫不露怯。
陛下挑眉对祁王笑道:“看来祁王府上的脚力不错。”
殷承钰正色道:“陛下有召,臣不敢怠慢。”
陛下与祁王打哑谜,万松在一旁听着,顺着陛下的目光隐约地瞥见燕晟的身影。虽然陛下自持身份,并没有将一个排在末端的从四品拉到前面来,然而在场的人精已经充分体会到圣心的偏移。
不光祁王要保燕晟,陛下要用他。
万松摸了摸胡须,心中了然。
然而莫名成了众人的焦点,燕晟心中烦乱,他本来已经萌生退意,可偏偏又被架到烈火上烤,此时面对陛下青眼,心中早没了那些壮怀激烈,有的只是烦躁不安,不知道下一步棋,落子何处。
燕晟怀着这种得过且过的心态,由着陛下牵着鼻子走。
万岁山上郁郁葱葱,鹤鹿成群,陛下见此美景,朗声笑道:“今日倒是应景了,可谓‘呦呦鹿鸣,食野之苹,我有嘉宾,鼓瑟吹笙。’”
陛下话说到一半,然而万松却明白,这句不仅《诗经》中有,大名鼎鼎的魏太祖化用过,借“周公吐哺,天下归心”,以表其求才若渴之心情。
陛下有意与群臣修好,万松自然接过话来:“鹤鸣于九皋,声闻于天、野。唯愿随风起,翩翩伴君旁。”
恰巧万松身为首辅,补子上两只仙鹤飘然欲飞,更是应景。
陛下点头道:“好,阁老做了表率,诸位可有佳句?”
陛下开头,各位臣子又是全身抖擞,进献吉言,燕晟被拉来也是浑浑噩噩地对上几句,不出彩也不落后于人,可是与当年神童名声相比,难免有闲人说一句“江郎才尽”。
陛下这话还真是说给燕晟听的,可燕晟这不软不硬的模样,陛下心底还是不满的,硬邦邦地让身边的小中官将佳句都记下来,然后对万松说道:“今日不斗诗文,朕请诸位看戏。”
汪公公早就请好戏班子候在山顶寿春园内,点戏的折子象征性得在祁王与众卿手中转了一圈,决定权最终落到陛下手中,陛下扫了一眼密密麻麻的戏名,忽然拍板就看三国演义《三顾茅庐》与《卧龙出山》。
陪帝王看戏,并不是什么美差,尤其陛下点的戏,如此有深意的情况下。
谁为卧龙?谁值得陛下三顾?
陛下身后的宠臣心潮澎湃,交头接耳地一顿瞎猜,不时偷瞄坐在尾端的燕晟。
然而陛下或许真有深意,可是当戏子敲锣打鼓地开演,他与祁王两人都全心全意地看起戏来。
两人从小在宫内长大,“阳春白雪”的琴棋书画学了不少,还真没有机会能听听这等“下里巴人”,尤其陛下从小接受的就是帝王教育,还不如祁王多点自由,可以看看话本。
一曲终了,殷承钰叹道:“能求得诸葛丞相,别说三顾,便是十顾八顾都可以。”
陛下却反驳道:“钰弟这话说得可不在理,事不过三,如果三顾都不成,那就是君心不可回转,这等贤才不为朕所用,断断不可留,钰弟难道不记得武曌驯马之道?”
先铁鞭抽之,再铁锤砸之,若还不成,则匕首断其喉。
殷承钰心中戚戚,忽然想到倔脾气的燕晟,有些担心地回望一眼。
陛下哼了一声,问道:“钰弟想到哪去了?”
殷承钰拱手道:“若真有此等烈马拦路,请陛下准许臣冒险一试,或许可让陛下多得一匹良驹。”
陛下呵呵笑道:“只怕是祁王多得一匹良驹。”
殷承钰神色微微一紧,连忙说道:“臣唯陛下马首是瞻,臣的良驹不就是陛下的良驹?”
陛下轻笑一声,拍着祁王肩膀道:“看戏看戏。”
殷承钰只得在一旁住了嘴,心底微微有些惴惴不安。
这边“隆中对”演得轰轰烈烈,然而快马入京的驿员正招摇地穿过街市,飘摇的大梁旗迎空舒展,所到之处都留下无数窃窃私语,这份私语在京师蔓延,一直到于斌躬身上前,在陛下耳边低语。
众臣被于斌那身飞鱼服晃地眼晕,哪怕是真正的天子近臣也不敢与锦衣卫争锋,一时间戏堂内外全都屏住呼吸,连戏中的“刘玄德”也不敢言语。
殷承钰识相地避退一旁,严阵以待。然而陛下却悠然自得地瘫在宝座上,半眯着眼睛听于斌密语,左手指在扶手上敲敲打打,可是诸位大臣却觉得那指尖仿佛敲击在脖颈之上,脊背生寒,纷纷低头。
于斌带来的是大好的消息,西南大捷!
这是陛下亲政以来第一次大胜利。
这次胜利仿佛高照的艳阳,驱散了瓦刺使者口出狂言后弥漫在京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