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太后说服了陛下,劳军一事很快提上日程。朝廷上下的目光暂从是否应该关押瓦刺使臣上移开,转向劳军人选方面的考量。
周宣身为黔国公周英的幼弟,又是太后钦点,肯定在名单之上,除此之外必有一位文臣主事,还得有陛下倚重的一位司礼监大太监传达圣谕。
若说陛下倚重,首先想到的必然是汪公公,然而不知道陛下怎么忽然想起南京养老的邓祥,于是这份差事就落在邓公公身上。
邓公公从权力中心被驱逐才两三年,竟然还有机会受到启用,曾经被杨党牵连被贬的官员们,心底都活泛了几分。
先不说邓祥,只说周宣临行前一晚要宴请亲友,祁王也在其中。
递给王府的请帖只是出于礼节,京师谁人不知祁王得了风寒,不能赴宴,所以周宣根本没做祁王来的打算。
设宴当日,黔国公府上热闹非常,广梁大门被来往的宾客围得水泄不通,然而忽然两行马队横冲直撞地奔来,鲜艳的锦衣卫飞鱼服四下招摇,骇得宾客如逃窜般四下散开,不敢触碰鹰犬霉头。
周宣碰到锦衣卫砸场,不管心里如何想,面上却丝毫不露怯,沉声道:“冯指挥使可是稀客啊。”
冯铮未回话,偏头看向身后一人,得到示意后,策马让开,马队骤然散开,露出护在中央的贵人。
这贵人身穿天蓝色撒曳,袖口连同衣摆都绣着金色祥瑞云纹,被锦衣卫簇拥着缓缓前来。
周宣没想到祁王没来,陛下竟然来了,陛下亲临的恩宠让他受宠若惊,一时间不知道如何是好,仓促下拜道:“臣有眼无珠,不识陛下御驾亲临,未能远迎,臣罪该万死。”
在场众人多数是没机会见天颜的,更是不认识陛下,但听到周宣请罪,周围人自然随之跪拜,三呼陛下万岁。
看着乌压压跪了一片的人,陛下有些意兴阑珊,翻身下马道:“朕来得突然,卿等未能接驾,不算卿的过错。诸位平身。”
周宣向来八面玲珑,陛下给了他台阶,他自然带着陛下进入黔国公府。
虽然周宣是主人,可陛下来了,必然让出主位,自己坐在右下首。
既然周宣的位置有变,众人均重新分座,四下坐定,陛下余光打量一圈,发现宾客少了许多,留下来的人大多是武学勋贵子弟,他们自持身份,对陛下来访只感到无比荣耀,还有想趁机想在陛下面前露脸的投机分子,定国公的长孙赵岐便是其中一个。
瞧见陛下来了,赵岐兴奋得摩拳擦掌,奈何与在场诸位身份有别,只能坐在后面,只能两眼放光地看着陛下,期待能受到提点上前敬酒。
陛下今日不是来喝酒的,他象征性地端起杯子,酒水沾了沾嘴唇放就放下,对周宣示意道:“朕今日来者是客,客随主便,今日诸位都不必太拘谨。”
周宣恭敬地领命,敬了陛下一杯酒,这宴便开席了。
陛下在席上,所有人都不敢畅所欲言,更不敢随心所欲,整场气氛压抑得很,就算有热闹那也是做给陛下看的戏,陛下也吃的索然无味,受了几位地位稍高的国公敬酒后,陛下便退席,连同周宣也退席陪驾,令诸位自便。
陛下由周宣陪着在周府花园中走了走,对矗立在庭院正中的太湖巨石颇有兴趣,见那巨石体态窈窕,形瘦而神满,于“瘦、皱、漏、透“四项赏玩标准中,竟然兼备“瘦”与“漏”、“透”三点,漏透相连,沿着空洞望去,仿佛可以吞云锁月,当真一件绝品。
陛下感叹道:“黔国公当真风雅,想必这块巨石也价值不菲。”
周宣被陛下话里话外的意思吓得满脑门汗,辩白道:“臣祖籍姑苏,当年家父早丧,臣与兄长年少失怙,送家父落叶归根,本是茕茕孑立,惶惶不可终日之时,却得乡邻鼎力相助。兄长与臣有感于此,十多年后仍念念不忘,便耗多年积蓄买下这块太湖石,感念乡邻盛情,更慰藉乡愁。”
陛下似听非听地点点头道:“姑苏是个好地方,杭州的繁华本就不落于京师,杨先生曾说‘繁而不华汉川口,华而不繁广陵阜,人间都会最繁华,除是京师吴下有’。而且论杭州府的繁华,又以姑苏为胜。当真是个好地方,就是交得赋税太少了。”
周宣屏息凝神地听着陛下碎碎念,听到陛下提到“赋税”一事,顿时心领神会。
虽然是劳军,陛下却只会拿出一小部分赏赐,其他的就全靠途径的布政使出资来凑,既然陛下点到杭州府,点到姑苏,肯定是要周宣动员苏松道上的人出钱出粮。
周宣抿了抿嘴,不得不承认陛下这一招实在是有些狠。
黔国公出自杭州府,自然庇护此地。况且杭州的确富庶,江浙一带的儒商实力也不弱,官场上出身江浙的士子不少,都是很值得结交的。所以商户豪强们多次赖着不交赋税,黔国公与浙党的文官们都帮着掩饰拖延,所以户部催的再急,也是无可奈何。
然而如今陛下却用“己之矛攻己之盾”,让周宣去讨要姑苏的赋税,这……与断了黔国公的后路无异啊!
陛下不管周宣怎么选,继续说道:“中秋将至,既然周兄思乡情切,那不如替朕去趟应天府,顺道也能路过苏州。既然受恩于当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