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三章
江冲趴在床上等了许久都没见韩博回来,有些奇怪,披了衣裳起身查看,刚走到外间便听见外面瓷器落地的声音,紧接着是小厮的惊呼。
江冲疾步奔出屋子,却在看到韩博的那一刻定住,“明辉,你……”
他看着韩博手里的黑皮奏本,僵立在那里,忘了自己要说什么。
相较于江冲那一脸的不知所措,韩博反倒镇定得多,示意小厮退下,抬头看着江冲,有些狼狈地笑了笑:“你都知道了啊。”
江冲倏地红了眼眶,垂在身侧的手指不住地颤抖,想否认,却怎么也说不出话来。
韩博丢下手中的碎瓷片,站起身,抬脚将破碎的药酒瓷罐一脚踹下台阶,风轻云淡地道:“知道就知道,也不是什么大事。”
说完,他忽然想起来江冲身上还带着伤,忍不住板着脸斥道:“不是让你在床上趴着吗?怎么这么不听话?进去!”
江冲眼睛一酸,泪意止不住地上涌,连忙扭过头,不让韩博看见自己眼里的水光。
“听话,外面凉,染了风寒可不好。”韩博替他拢了拢身上披着的中衣,小心地将江冲扶回内室,“先坐下,慢一点。”
进了屋,江冲却并没有依照韩博的意思回床上趴着,他丝毫不顾及自身刚刚止血的伤处扑进韩博怀里,双手捧着韩博的脸,额头相抵,晶莹的泪珠沿着面颊一颗接一颗地滚落,“那些事……你怎么从来都不告诉我?你受了那么多苦,我却什么都不知道……”
韩博怔怔地看着江冲,看着他眼底犹如实质的悲伤和心疼,心里也跟着五味杂陈起来。
没有人能比韩博自己更了解自己究竟是个什么货色——
他天生自私、虚伪、薄情寡义、精于算计……
做的每一件事都必然是对自己有利,交往的每一个朋友都是可以利用的对象,身边的每一个人都是可以在必要的时候抛出去的弃子。
凭借着这些本能,前世他能在洪先生父子时期乌烟瘴气尔虞我诈的朝局中游刃有余。
就连对江冲,哪怕对方一片赤诚,他也没少算计江冲。
也正是因此,他才会由衷地为江冲感到不值。
他其实没有江冲以为的那么爱他,所以更怕江冲日后得知真相。
“其实……其实没什么,过了好几十年,我都快把那些事忘了。”韩博清了清微哑的嗓子,涩声道。
“你骗人!”
怎么会忘呢?
那些不堪回首的过往,那些痛入骨髓的血泪,每一个被关在暗室的漫漫长夜,每一次来自堂兄弟们的恣意羞辱,都是韩博幼时的亲身经历。
又怎会因岁月流逝而轻易被遗忘。
江冲摇头,泪如雨下。
韩博有些无奈,在江冲后背轻轻拍了两下,“你说你,这么大个人了怎么还跟小孩子一样爱掉金豆,要不要我给你拿个杯子接着?万一哪天家里揭不开锅了,还能贴补家用。”
江冲却没被他这刻意的插科打诨逗笑,眼泪止不住地从眼眶里漫出来,很快就将韩博的肩膀洇湿了一大片。
韩博感觉到肩上的湿意,没再做声,只是静静地抱着江冲,任他在自己怀里一次性哭个够。
良久,江冲抬起头,接过韩博手中的棉帕,擤了鼻涕擦干眼泪。
他看着韩博,眼眶通红,漆黑的眼珠里透出无比的坚定,“你放心,今后我不会再让任何人欺负你。”
韩博笑了笑,柔声道:“嗯,我放心。”
就是这样简简单单的一句话,险些又让江冲忍不住酸涩的泪意。
“不哭啦,都过去了。”韩博避开江冲受伤的肩膀,重新将他揽入怀中,“先前不告诉你,是因为我已经不在乎那些事了,没必要再让你知道难过。”
“可是我在乎,哥哥,你的一切我都在乎。”江冲声音哽咽,靠在韩博怀里抬头看向他,“以后我会保护你,所以你不管遇到什么事、受了什么委屈都告诉我好不好?”
“好。”
江冲不知为何,韩博答应得越干脆,他心里就越是难受,而且这种难受随着时间的推移并没有减轻,反而愈演愈烈,以致于他的眼前出现了一幅幅幼小的孩童被凌虐的画面。
就在江冲心底恨意弥漫之时,韩博忽道:“你就没什么想问的?”
当然有,而且太多太乱,江冲都不知该从哪一句问起。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韩博淡淡道:“一直都知道。”
从他记事开始,心里就一直很清楚自己的处境,只是不太会说,旁人便以为他天生痴傻。
后来堂兄弟们带他“一起玩”的过程中,韩博自己学会了说话,但不敢表现出来,因为他知道一旦被二叔发现他经受了这么多折磨之后不仅没有丧失心智反而和正常人无异,将迎接他的很可能是被灭口。
直到被外祖父家接走。
在韩家,为了活命,他不能说话;在于家,为了活成一个人,他必须说话。
韩博仿佛天生就对自己身处的局势敏感,他潜意识里会选择当前对自己最有利的做法。
“韩仁义为何要如此待你?他同你父亲有仇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