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紫岚拖着沉重的脚步走回了大帐,她的身上满是鲜血,有汨罗人的,有大京兵士的,还有她自己的。这些血染红了她走过的路,她却浑然不觉。
“老大!”曹副将看到方紫岚回来,刚要起身就被阿宛按了回去,“曹副将,你若是还想要这条腿,就不要乱动!”
方紫岚这才回过神来,着急道:“老曹你怎么样?”
“没什么……”曹副将刚一开口就被阿宛气冲冲地抢了话头:“没什么?要是再多一寸就伤到骨头了,还没什么?”
曹副将摸了摸后脑勺,没敢再说话。阿宛一边处理伤口一边心有余悸道:“你说真要是断了腿,以后可怎么办?”
“能怎么办?断了一条,还有一条……”曹副将故作轻松的话说了一半,就被阿宛狠狠地瞪了一眼,没有说下去。
一时没有人说话,帐中静得出奇。不一会儿阿宛就忍不住了,手上动作顿了顿,看向方紫岚道:“你怎么了?”
方紫岚没有答话,而是看向曹副将,问道:“卫巍守旗,你知道吗?”
“我知道。”曹副将垂下了头,咬了咬唇,“卫巍他……”他说着正欲抬起头,就听方紫岚道:“他牺牲了。”
仿佛当头棒喝,打得曹副将久久不能反应,半晌他才呆呆地看向方紫岚,木然道:“卫巍,牺牲了?”
方紫岚轻轻点了点头,曹副将红了眼眶,别过了头。
“老曹,你……”方紫岚十指紧握,抿了抿唇道:“你和卫巍关系很好?”
曹副将用力地点了点头,声音发涩,“卫巍是卫大人家的远亲,本该是卫大人亲兵,可他怕疼怕血,连刺个刺青都不敢,平日在军中也就是烧火打杂,原是我们兄弟中最胆小的一个。这次临走前去京郊大营点兵的时候,他非要跟来……”
曹副将说到后面牙关紧咬,方紫岚走到他身旁,抬手想要拍一拍他的肩膀,这才发现自己满手的鲜血。她把手缩了回来,低声道:“是你派他去守旗的吗?”
“不是,是卫巍自己提的。”曹副将埋着头,闷声哽咽道:“这是他第一次上战场,他说守旗这等重任,他若是都能做到,回去就可以和兄弟们炫耀了,也不会再有人说他是窝囊废了……他原来只想做个普通人,难得想要厉害一次……”
后面的话断断续续,方紫岚依稀听到“好样的,对得起大京”几个字。
阿宛听得心中难受,手上也不由地失了分寸,就听曹副将倒吸一口冷气,她赶忙停住了,“对不起,我弄疼你了……”
“没事。”曹副将摇了摇头,“比起卫巍,这不算什么。他那么怕疼的一个人,那个时候该有多疼啊……”
方紫岚垂下头看着自己手上的血,心中抽痛。可是那么怕疼怕血的一个人,硬是拼着疼痛难当血肉模糊,把旗守住了。
思及此她猛地仰起头,把眼眶中打转的泪水逼了回去,然后快步走出了大帐,喊周朗和剩下的一位副将去清点伤亡人数。
“方大人,此战伤亡惨重,军中只剩不到两千人可用,还有数百伤兵。”周朗的神色晦暗不明,方紫岚却是格外的平静,她忽然问了曹副将一句,“老曹,我们来绮罗城有多长时间了?”
“整整二十八天了。”曹副将轻叹一声,“也不知京城那边怎么样了?”
“如今绮罗城被围,京城那边就算有消息也传不进来。”周朗说着声音沉了几分,他看向方紫岚,试探着问道:“方大人,会有援军来救我们吗?”
“我不知道。”方紫岚定定地看着面前的三位副将,淡声道:“我从一开始便打算死守绮罗城,但从未想过会有人来援。我曾对珒国公说过,至少要守一个月,除此之外,能多一天是一天。”
“可是,纵使我们守过了一个月,若是京城那边仍没有动静……”始终未说话的那位副将忍不住开口道:“我们倒是不怕死,可我们死了以后,难道任由汨罗人继续打下去,直至京城吗?”
“不会。”方紫岚毫不犹豫地说出了她的答案,“我相信陛下。不论如何,都会保护大京的子民。”
周朗轻咳一声,转了话音道:“还好方大人早有准备,命我转移了城中百姓。如今除了十余户始终不肯离开的,城中再无其他百姓。”
曹副将也岔开话题道:“今日想来汨罗人也元气大伤,这几日应是都不会再攻城。”
“但愿吧。”方紫岚脸上多了一抹倦色,“我今日杀了江寒泽,如此一来慕容询和慕初霁之中,至少要有一人出来领兵。若有机会杀了他们其中任何一人,都有可能扭转战局。”
闻言另外三人都是一愣,方紫岚与他们所想,竟是完全不同。他们还在想有没有援兵能不能拖延活命,而她想的是找机会杀了汨罗主帅……
“怎么了?”方紫岚看向神情古怪的三人,弯起了唇角,“既然终有一死,那死之前多杀几个汨罗人垫背,不好吗?”
三人交换了眼神,不约而同地躬身一礼道:“末将誓死追随方大人。”
方紫岚的视线一一扫过三人,末了落在了悬在不远处的梅剑上,一字一句肃声道:“去吧,点军备,领兵士,我们誓与绮罗城共存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