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涅瓦最后的轻语稍稍唤回阿宴的一丝神智。
她垂下头,握住密涅瓦细小的手掌。
阿宴能感觉到温度正从手心流失。
这就是死亡吗?
在此之前,她从未觉得密涅瓦是一个有生命的存在。依赖电路来执行逻辑的一部机器,怎么可能会有生命呢?密涅瓦所展现出的一切,都只是中央处理器综合了亿万的输入资料所做出的判断考量而已。
密涅瓦是没有意识的,如果哪个时刻我觉得她是活的,那一定是她在模仿人类这方面做得太好了。
一定是这样的。
一根极细的针刺入阿宴的脑仁,让她疼得无法继续思考。从眼角溢出的泪水泛滥决堤,低落在密涅瓦僵死的脸庞上。
密涅瓦那双大得有些失真的双眼半阖着,似乎在等待着谁来救赎她那从电路板脱离的灵魂。
阿宴用颤抖的双手抱起密涅瓦冰凉的身躯,第一次在大庭广众之下埋头痛哭。
但这呜咽声对在场的其他人来说只是一种多余的噪音。
“真是难看。”
她的耳畔响起熟悉而模糊的人语声。
“没想到花园居然还会培养出此等人才。”
宴老如此说着:“赶紧处理掉。”
数十支枪扣动扳机的机械喀嚓声陆续作响。
从偏厅传来刻意弄响的脚步声,在那千钧一发之际转移了众人的注意力。
气氛绷紧,徒留阿宴一人跪坐在大厅内任意宣泄着哀伤。
“既然宴老对这位园丁如此嫌弃,把她让渡给我们星鉴可好?”
姗姗来迟的龙西原轻描淡写,如若隔岸观虎斗。
宴老心中不满,对龙西原凛然而视:“我的孙女此生都会在你们的空间站劳作,难道你还不满意?”
“而我也为你们带来了一批优秀的机械技师,”龙西原使出讨价还价的伎俩,“外加一年核电动力装置检修服务。”
宴老的表情明显缓和了下来。
得知眼前这个不成器的孙女居然闯入了禁区的那一刻,他就已经决定将阿宴埋入花园里。
“培养一个园丁需要投入多少心血和成本,你比我更清楚。”
“但是要想处理掉一个外逃的园丁,也并不是一枪就可以解决的。”
宴老和龙西原眼神交接,对这笔交易心神领会。
“那就交给你了。”
面对龙西原无懈可击的微笑,宴老只是丢给他一句话,然后朝出口走去。
大厅内所有的安保人员在同一时间领命,先是排列成数个方阵,然后汇流为两队,拥簇着宴老离开。他们走时还不忘把昏迷的金共由和劳利司一同拖走,没想到拖到一半,劳利司就因为脚踝磕碰在桌角疼得嗷嗷叫了起来。
也不知道劳利司是真的晕迷还是假的做戏。但这一幕却惹得龙凌哈哈大笑。
从星鉴来到坪筑的这一路上,他跟在叔叔龙西原的身后无所事事,就盼着能找点乐子。
厅堂里一下子变得空空荡荡。龙凌的嬉笑声和阿宴低声的哭泣绕梁三匝,两两相撞。龙西原只好轻声咳嗽一声,提醒龙凌注意仪态举止。
“人家的布娃娃坏掉了,你和她不是很熟么,去安慰一下吧。”
龙西原把稍显扭捏的龙凌推到阿宴身旁。
“我还需要到坪筑上层去签些文件,先走了。”
龙凌慌忙拉住叔叔不让他离开:“你让我一个人在这里?”
“怎么,你还会害怕?”龙西原对自己的侄子会心一笑。
“麻利一点,这个女孩子以后就是星鉴的人了,我们还要带着她去赶飞机。五个小时之后我们在停机坪碰头。”
来往于各个空间站之间的飞机并不是一种可以予取予求的交通工具。鉴于木星重力场和磁场的不稳定状态,想要乘坐飞机跨站交流需要极大的耐心以等待安全的时机。如果不幸碰到飞机误点,想要等下一班机回家通常需要等待数年。
这次的坪筑·星鉴交流大会就是应运木星最近的平稳状态而生。上一次交流会,算起来都是十多年前的事情了。
我可不想在这里待个十年八载的,龙凌内心嘀咕着。
这里除了一些动植物园和昆虫博物馆,也没有什么好玩的。
他蹲下来,绞尽脑汁想要挤出一些话来安慰哭泣的阿宴,却始终忘词。
对星鉴上生活的人来说,像是密涅瓦这样的生化人就像坪筑的花花草草一样随处可见。它们不被视为人,没有最基本的人权。即便报废了,也可以像机器一样拿去修理。
“……要不,我帮你看看?说不定这个机器娃娃还能再抢救一下?”龙凌试探着。
阿宴抬起头来,眨了眨泛满泪花的眼睛,晶莹的泪花滴落脸庞。
“真的?”
龙凌轻轻一笑:“让我看看嘛,说不定这个型号在星鉴还有备用零件可以维修。”
这话给了阿宴无限的动力和勇气。她小心翼翼将怀中僵冷的密涅瓦交到了龙凌手上。
“真是糟糕,子弹击中的地方正好一连贯穿了记忆储存器和中央处理器。”
龙凌检查着密涅瓦脖子后方的创口,一双剑眉皱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