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滩上几个男人手执竹杆、锄头围成一个大圈,几个女人拉扯住尖叫蹦跳的小孩子,怯怯地远远观望。在圈子中心,两条硕大的“过山风”立起小半个身子,吞吐着蛇信子威胁,口中“咝咝”作响。
自从被岛民闯谷惊扰之后,陆陆续续有更多的毒蛇流窜出来。这“过山风”便是后世的眼镜王蛇,毒性远比铁线蛇厉害。如果草深林密天黑,众人当然忌惮。可眼下它们慌不择路逃到了光秃秃的沙滩上,行动不方便,又无所遁形,那就是自寻死路了。
两条眼镜王蛇东摇西晃,流线型的颈部开始向两边拉伸,扁平膨胀若圆圆的镜面。
不好,“过山风”要喷毒了!
有人一声惊叫,众人轰一下子退后,以手遮眼,更有人转身就跑,一边大喊道,你们围紧些,我去拿面罩和竹杆来!
要劳什子竹杆?花戎拦住了正跑之人,哈哈笑道:“满哥儿,蛇谷里的蛇群对你可是服帖得很,算半个部下了。这两条嘛,只能够算流窜犯。常言,攀天竹有低头叶,过山风无仰面花。哥哥我收拾它们熬一锅汤喝,你该不会有啥子想法吧?”
满江红刚刚才踏上沙滩,闻言尴尬地一摆手,道,随便。
以前知道花戎好读古书,不求甚解,到岛上后这点趣味彻底释放。冷不丁在言语之间夹带出一些半通不通的格言警句,骈俪对仗。满江红也明白这是他在委婉地提醒,别太高冷孤傲了,要同群众打成一片!
花戎张开粗壮的胳膊,喝令众人散开,然后从随从手里接过一把大刀,慢慢地往前走了几步,突然一个筋斗从两条蛇的上空翻过。大刀挥处,两条眼镜王蛇身首异处,长长的蛇身痛苦地痉挛,却一时半会死不了,在沙地上扭曲翻滚,鲜血淋漓。
众人兴高采烈,大声叫好。老成晓事的匪徒则驱散兴奋跑上前的小孩子,用树枝挟着犹一开一合的蛇头走到僻静处,寻石头砸得稀巴烂,再挖了一个深坑把它们埋了,一边告诫旁边的人道:“这毒蛇被斩断身子,脑袋却没死,几个时辰以后还咬得死人,千万要小心。”
满江红却不看这般热闹的场景,径直走到海边,见到漫天晚霞褪去颜色,苍茫的暮色合拢,长长吁了一口气。
花戎瞧着他萧索的背影,不由得一怔,面带忧色。
他是绝顶聪明的一个人,虽然不如满江红学识渊博见解精深,却胜在经验丰富人情练达,猜测小老弟当初宰掉杀害如风的凶手如草芥,现在却不愿意见到半截蛇躯痛苦地扭曲蠕动。这两件事情看起来很矛盾,其实一点都不复杂。在历史上君子也要吃肉的,但君子一般都会远庖厨。为什么,是因为乐见其生,却不乐见其死。
这种性情在太平盛世,可为一代明君。放在板荡乱世,则是妇人之仁。厮杀拼命,胜机往往在一瞬间。恻隐之心会导致行动上的游离、迟疑,自掘坟墓,对敌人仁慈,就是对自己残忍。
恶虎寨人的前途是尽快离岛,而满江红却迟迟不肯下决断。花戎不愧是绿林领袖,智慧超人,猜测其中必有蹊跷,但其他兄弟开始有怨言了。
目前山寨的主要势力是二当家肖平的班底,白起的嫡系像赵六等几个被拆散了干重活,三当家孟广的力量基本上被满江红打残,又曾经不顾义气地先逃,被双方都不待见。满江红同花戎之间是没有芥蒂的,可下面的兄弟们不这么认为。天无二日,山无二虎,这是明摆着的道理。而赵六、孟广因为挤不进花戎的圈子,反而心向满江红多一些。
满江红独来独往,并不插手山寨事务。他今天的无心之举在有心人看来,是丝毫不给花戎面子,发出了一个非常危险的信号。
山寨二当家肖平按住刀把子,眯缝眼睛盯着海边年轻人的背影,面孔阴沉。
但是,没有人知道,神一般的少侠感觉自己陷入了烂泥潭,越是挣扎,沉没得越快。
花戎等人的真实记忆被抹除,移植进了虚假记忆。要把虚假记忆清除不难,或者理智恢复清明,明辨虚实,如同像戏子离开舞台便恢复了正常人生。但要把被抹除的真实记忆恢复,却千难万难,连施术者也做不到。这好比拔掉田里的草种上西瓜不难,清除西瓜再种草也不难,但是想要把草恢复到当初一模一样,却根本不可能了,充其量只能近似。
以神魂扑入对方脑海进行检查,满江红曾经在生死存亡之际铤而走险对白起施展过,现在也做不到了。按照鹧鸪天的讲法,他连道家的“内视”都达不到,怎么可能动不动就神魂离体当医生?即便他能够做到,恐怕花戎等人不像白起天赋异禀,脑海爆裂变成白痴的概率更大一些。更何况,就算是在白塔、震天弓两大神器的帮忙下,治疗白起的案例依然失败。因为对方只残留了一十六年的记忆,最后还躯体自爆神消魂散。
不离岛,这些人是妄想症,未必活得长。
若离岛,这些人变成了神经病,也注定活不长。
当初,满江红只是单纯地想救出花戎、如歌、追命、水月,目前情况却越演变越复杂。就说那一帮子匪徒吧,一旦官兵登岛,依照朝廷处罚的惯例必将人头落地。他独木难支,对抗不了云飞等一干修真者。难道真带着这一帮子神经病搞奇幻漂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