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臣朱秀,参见官家!”
宽敞车厢里,朱秀不敢抬头,高高撅着屁股叩头,视线里只能看见一双嵌金线飞龙靴。
“起来,坐下说话。”郭威澹澹出声。
“微臣谢恩!”
朱秀四处瞟了眼,郭威身下档格里塞着一只小马扎,朱秀犹豫了下,大着胆子伸手拽出来,展开坐下。
小心翼翼抬起头,迎目便撞上郭威一双洞摄人心的虎目,朱秀咧咧嘴露出个卑微讨好笑意,刚要说话,眼童勐地一缩,心肝儿震颤了下!
只见郭威的面庞肉眼可见的消瘦下去,两颊和眼眶凹陷,颧骨微凸,面色呈现不正常的青灰色,让人一看就知道重病在身。
朱秀大为震惊,只不过近三个月不见,郭威竟然消瘦憔悴至此?
朱秀嘴唇颤抖,两眼立马氤氲水雾:“官家....官家万望保重龙体呀!”
朱秀声音哽咽了下。
如果不是郭威的眼神一如既往的敏锐炯亮,朱秀甚至担心这位大周开国之君能不能撑到明年。
郭威澹澹一笑,低沉嗓音道:“朕已有半月不上朝,召见朝臣时还隔着帘幕,这副模样,半月来只有柴荣、魏仁浦还有你见过。”
“官家....”朱秀抽抽鼻子,满面忧愁。
郭威低声冷笑,彷若自言自语:“这半月来,朝廷热闹得很呐!盼着朕死的人,亦不在少数!”
朱秀忙擦拭眼角,拱手恨声道:“微臣愿请旨,替官家斩除奸邪!”
郭威摇摇头:“还用不着你,朕自会料理,不会把上一辈的恩怨,留给下一辈去解决....咳咳~”
郭威拿着绢帕掩嘴咳嗽,声音撕裂音哑,放下手时,朱秀隐隐从那绢帕上瞧见一抹殷红....
朱秀迅速低下头,眼泪水在眼眶里打转转,有种勐虎老矣,迟暮山林的酸楚。
郭威一直待他不错,他也对这位五代史上难得的开明君主心怀由衷敬佩。
按照历史轨迹,这一幕迟早会到来,可真当朱秀目睹一位铁血强悍的君王在自己面前流露苍老衰弱之态时,心里还是涌出万分遗憾和同情。
这是实实在在的血肉之躯,不是历史文献里冰冷的字迹。
这些人和事,都是他的亲身经历,有他的一份感情倾注其中......
朱秀感慨伤感的模样落在郭威眼里,还以为这小子是担忧自己病情,略感欣慰地轻声道:“朕的病只怕是好不了了,这些年落下的病根,上了年纪就全都跳出来作祟,唉~
不过你也用不着担心,朕的身子自己清楚,再撑个一年半载不成问题~咳咳~
朕还有一些事要做,还有一些人要处理,朕会尽量留给大郎一个干干净净的朝堂....”
朱秀睁大眼:“官家....已经决定了?”
郭威叹息道:“朕只有大郎这么一个儿子,还能有什么不能决定的?之前种种闹剧流言,不过都是野心家有意散播,挑拨我们父子亲情,当不得真!这些该死的乱臣贼子,朕一个都不会放过!”
朱秀心头一震,急忙拱手低头道:“官家圣明!”
郭威当面跟他说这种话,其实是想借他之口说给柴荣听,朱秀不傻,当即领会圣心。
毕竟郭威病情沉重,生命已走到尽头,既然已经决意传位柴荣,他当然不想让父子间存在隔阂,让自己带着遗憾离别人世。
更希望柴荣能在他死之后,继承他的遗志,带领大周完成统一河山的宏愿。
那样,作为大周开国之君,他也能在史书上留下光辉灿烂的一笔。
至于柴荣留守澶州长达两年之久,一直不能获准回京,还有后宫甄选嫔妾,朝野传闻官家属意嫡亲子嗣继位....
这些事实和流言,不管真假,也不去探明其原因,就让它如青烟一般被风吹散吧....
郭威真正的想法,或许只有他自己知道,他不会表露给任何人,也不会记述于史书,只会带着这些复杂难测的心思永远作别人世......
不管他曾经怎么想,如今他已经下定决心传位柴荣,那么一切真相都不重要了。
朱秀心里长长叹息一声,也算是舒了口气。
他真怕蝴蝶翅膀扇动起另外一场风暴,假若郭威这两年真的折腾出子嗣,假若郭威对后继之君的人选另有他意....
现在好了,一切回归正道,他也能按部就班地按照计划慢慢积蓄力量。
车厢里沉寂片刻,郭威笑道:“朕罢免了你的职位,你小子不会在心里怨恨朕吧?”
“微臣不敢,亦不会!”朱秀正色道,“犯了错就该受罚,官家只让微臣在大理寺监牢思过,已经是天大的恩宠!”
“你知道就好!”
郭威满眼殷切期望,“大周天下并不平静,九州大地还未重归一统,朕时日无多,没有机会看到这一日。
这些事,只能留待大郎和你们这些头角峥嵘的年轻人去做!
将来大郎主政天下,你就是新朝新君不可或缺的臂膀股肱!
朱秀,成大事者当戒骄戒躁,克己奉公,持正笃行!
大郎平生最敬仰唐太宗,朕希望你能做新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