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侧过身来望着床榻上的身影,沉静地说道:“我会在这里彻夜守着的。”
“我与姑娘一起守。”姜卿言的话中带着不容拒绝的坚定。
重曦听完他的话,先是麻木地点了点头,随后退了两步,竟拔腿就跑了出去,上官谦最先意识到了她的不对劲,立刻也追了出去,在城关中寻找她的身影,绕了许多瓦舍最后才在一处狭小的甬道发现了她。
伴着黄昏时照进街巷的斜阳,那抹清瘦的身影正蜷缩着低声哭泣,显得格外单薄。
重曦抬起头来,看到了她的苏谦师兄,便再也顾不得什么军医的稳重,直接起身扑进他怀中哭了起来,而上官谦也并没有说什么,他知道在刚刚的一个时辰里,她独自承受着怎样的压力与痛苦。
“我想回竹苏了,师兄,我想回去。”重曦哭的越来越凶,紧紧揪着他的衣服,颤抖抽泣着。
他轻轻为她擦着眼泪,丝毫不顾自己的衣衫被她揪出了一道道褶子,他轻轻地说道:“等一切都结束了,你、我、靖尘还有寂初,我们都会回去的。”他在向她承诺,同时也在稳住自己,“晚上,我和你们两个一起守着他,他会醒过来的。”
重曦红着眼睛点了点头,走出甬路后怔怔地望着西落的斜阳,就那样站着,良久之后自己抿了抿嘴擦掉眼泪,重新变回方才镇定沉着的军医洛蘅。
天色渐暗,她回到房间时却发现整间屋子静得可怕,只有刘闻一个人坐在床前。
老人家挽着衣袖,丝毫不避忌多年前留下的那道触目惊心的伤疮,自手腕处一直到手肘,整片皮肤都满是伤痕。
重曦不禁动容,为他添了茶后说道:“刘老前辈,你回去歇歇吧,晚上我和安北将军来守。”
“洛蘅姑娘,师从何处?”刘闻抬眸认真打量着她,似有深思。
重曦坐于茶案前,自己也斟了杯茶,不慌不忙地回答道:“我是宣亲王府的府医,之前在朔安药阁待过一段时间......早就听过前辈在南川的大名,这些年却一直无缘得见。”
“不。”刘闻似乎很笃定,“你是竹苏的人。”
重曦心底一沉,忖度着恐怕是自己的行针手法露出了破绽。
或者,还是什么别的?
刘闻却宽和地问候道:“龙丘墨羽如今可好,我与他很多年没有见了,他还下山行医游历吗?”
重曦只得微微行了半礼致谢,犹豫着说道:“多谢前辈挂念,家师很好,只是他......不愿意离开竹苏。”
半晌后,屋中却传来沉重地叹息声,刘闻摇了摇头并没有再说什么,他正欲起身离开,却看到安北将军的身影立在屋外,似乎在等着什么。
重曦本以为是他想要进屋去看伤患,或者是,想单独和刘闻说一说病情之事,“我先去看看熬着的药。”总之她恭敬地先一步走出了屋子,却未曾想被他拦下了。
“请借一步说话。”姜卿言的语气很平静,若仔细听来,似乎还有些轻微的颤抖。
重曦也没想到,他竟是一直在等她,紧接着她随之去了偏房,走进去时才发现上官谦也在里面。
姜卿言细细道来:“方才,诸位将军在中庭商议之后,我亲自写好了军报,将军中状况......还有宣王殿下的伤情报知陛下。”
但从他草拟军报所耗费的时间来算,似乎还写了些别的。
上官谦却与他有些意见相左,叹道:“你收到信赶过来的时候,靖尘已经伤重成这样了,发送军报已经足够,你又何须再写那一封告罪书呢?”
重曦在旁边乍一听,也忍不住暗自惊诧,原来安北将军竟然还写了告罪书。
“箭,是我下令拔的。”姜卿言平静地说道,其实自他说出那两个字的时候,就已想好了全部的后果,“主帅重伤,若真出了意外,天子免不了要降罪。但桦州军部上下皆浴血拼杀,诸位将士身上的每道伤也不是白落得的。但圣上的怒火总要平息,如今来看,罪责只有我来担,才对得起诸位将军。”
重曦在一旁听着,只觉话题愈发沉重,等她回过神来,屋内却突然安静了,紧接着她听到了姜卿言的一声重重叹气,她便忍不住扬起头望向他,心里有些惊讶,毕竟,就连方才提起莫大追责时,他所言皆是那样的坚定。
“重姑娘......”
这还是他第一次这么叫她,而他似乎有些犹豫,很明显的犹豫。
这句话耗费了他极大的勇气与决心,连说话时语气也带着明显的颤抖,“劳请你也写一封信吧,半个时辰后,随军报公文一起发往朔安。”
“信中需要写什么,写给谁,还请将军明示。”重曦或许已经猜到了。
“我想让你写信给寂初,叫她去竹苏等着,若......”他停了半霎,“她也能快些赶来。”
再抬眸时,他的眼里竟布满了疲累,“信里先不要提殿下受伤的事,就先说.......”
重曦不知为何,眼眶已经忍不住开始泛红,却还是接过他的话,认真地说道:“就说,我第一次随军上战场,如今休战后仍有些心悸,想约她回师门。”
“如此,多谢姑娘。”姜卿言的嗓子已有些沙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