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宁二十五年七月初十戌正初刻
凌靖尘以巡视粮道为名密会纪庭昀的事情做的无声无息,未免身边潜藏异心人一时难察,故特地避开了随行之人独身进入程国,等到结束一切事务回到朔安时,延绵一月有余的京郊亭海镇时疫几乎早已无碍,可每每听身边人道来时疫之凶险,他依旧眉间微皱,心中是说不出的惴惴不安。
“你离府二十三天,独身去了亭海镇?”凌靖尘昨日深夜而归,担心如往常一样照例回至王妃寝院安歇会吵醒重曦,所以独自歇在了自己院子中,今早进宫述职后,接连着领了兵部差事,奔波在外一时顾不上半分安歇,等回府琢磨着解决自家师妹的事情时,已渐黄昏日落。
重曦此刻正坐在王府后园中的葡萄架下面,那是她特地吩咐佟管家找人侍弄的,这时候正随意折了个树枝拿在手里把玩,手上动作不闲着却又心不在焉的样子,全然进了凌靖尘的眼里。
“你可曾在京兆尹府的人面前露了身份?仔细想想!”
面对凌靖尘接连抛出来的不留缝隙的问话,重曦却显得十分有理,更荒唐的是居然还拿着树枝直接指着她师兄,气鼓鼓地问道:“师兄呢?师兄可是忘记了答应过我什么?你也仔细想想!”
瞧她这神采奕奕的样子就不像受了什么委屈,凌靖尘一颗担忧的心刚要落下,便愈发想要责备她,忙了一整天现下好不容易能够松泛些,这会竟然被一个重曦逼着问话。
凌靖尘正斜身倚靠在藤架下,不出好奇地说道:“我答应过要把你全须全尾的送回师父面前,你倒好,主动跑出府不说,还和京都药阁的人在一起,你是生怕自己这张脸还有谁不认识?”话音刚落,却没想到重曦竟出奇平静而没有再和他争执半句,双方原本剑拔弩张的气势反倒因此而中止了,只能默想着准备捋一捋该如何解决这段时间重曦有可能露出的破绽。
片刻后,葡萄架下的两个人突然听到了一个许久未闻的声音。
“参见殿下,属下前来述职。”
重曦率先循声望去,竟发现不知在长廊外何时站着一个陌生的黑色便服男子,自她入府以来从未见过此人,照理说王侯府宅的幕僚或护院无论如何是不能够进入内宅的,可这个人却能未经通禀而直接到这个内宅后园来见宣亲王,可见他极受信任。
向自家殿下行过礼,那男子随后侧过身来,后退了几步后才朝着重曦的方向再次行礼道:“请王妃安。”
虽不曾见过,可凭借眼前这身王妃装扮,他也知道她就是宣王府的女主人。
他奉命离开朔安已有大半年,如今再回王府倒是深深觉得这里已与往日大不相同,例如刚刚看见的后园大片药圃和那个盛暑乘凉的葡萄架,便不可能是他家殿下的授意,必定是出自新王妃之手。
“阴林?”凌靖尘压根没想过他会回来的这么快,上一次收到来自南疆的书信还是一月前的事情了,“走,我们进去说。”
月色渐起,重曦回身看着他们前后离开园子的身影,总觉得自己与这人有些似是而非的渊源在身,正欲从葡萄藤下起来的瞬间突然灵光一现,猛然蹙了下眉,一拍脑门才想起来,她不久前还在浮言药阁章娆故意扔掉的纸团上面见过他的名字。
外府书房刚点起了烛光,阴林便行跪礼作揖道:“属下有罪,没能把江姑娘照顾好。”千里奔袭而来,他尚且带着风尘仆仆的归来之感,却在真正说出口的第一句话便在凌靖尘的面前请罪。
凌靖尘叹着气亲自将他扶了起来,苦笑着说道:“能左右她决定的人已不在了,我怪你做什么?”
“属下离开妄缘塔时,江姑娘早已启程前往南川上碧茶庄,如今想来已经见到了姜三公子,就算想要前去雁山夺一个阁主之位,以她的身子,也至少需要再在茶庄修养月余。”
“嗯。”凌靖尘有些失神的眼睛在看书案上那副昨晚绘至一半的红梅图,眸光明明流连在此却又似乎不是在看那滴血般的寒梅,“你临行前我只交代过,她是竹苏江柒落,而江柒落究竟是谁,如今想必你心中早有了数。”
阴林点了点头,脑海里翻过数月的南疆时光,想起她毫不掩饰而十分坦然说出口的每一句话,如今仔细琢磨,竟句句都似有深意:“江姑娘似乎从未想要瞒我,从姜氏玉佩再到上碧茶庄,还有弦月山庄庄主夕染,原来她一直都很相信我......因为我是殿下派去的人,而殿下是不可能害她的。”
“夕染......”凌靖尘反复嘟囔着这个十分熟悉的名字,“姜夫人和我母后的兄长,原来竟是他在坐镇弦月山庄,就是这个人默许了她的江湖血路。”
“难道,您真的要眼看她去挑战弦月山庄阁主之位?那是一场生死论剑,若这一次输了,殿下不可能再救她,也根本救不了她了!”
“我,我没有资格让她停下。”话里尽是隐忍,他大概能猜到江柒落藏于心底的盘算,那是她隐于竹苏山林背后而深深埋进心底十一年的钉子,七岁那年朔安姜府的一场大火,几乎断送了她所有的天真稚嫩。
而如今,她想要为家仇旧事讨回公道,没有任何人有资格令责她停下。
“那,那殿下你自己呢?